当我的瞳仁聚焦于“陌路踏歌”四个字,脑海的屏幕幻象出一幅幅图景。这图景是动态的、变化的、叠印的、交织的、轮番的、替换的,所有的画面都呈现出一条各自不同的路:有弯弯曲曲的,有环环绕绕的,有起起伏伏的,有坎坎坷坷的,有绵绵延延的,有隐隐约约的,有真真切切的、有缥缥缈缈的,有窄窄细细的,有宽宽阔阔的,有平平坦坦的,有纵纵横横的……“路”这个文字的组合,极其奥妙:它由“各”和“足”搭配而成,不由使笔者惊异地发现而“望字生义”,经“各”“足”即众多的“足”踏过所留下的痕迹,该称之为“路”是多么的恰切!如从认知的角度看“路”,不外乎有“生路”、“熟路”之分。若细细剖析开来:所谓“生路”,当是别人走过的、自己刚要走、正在走的路,抑或是从来没人走,自己却想走的路;所谓“熟路”,当是重复地走自己走过的路。张少林诗集《陌路踏歌》的“陌路”当属前者。当然,若照搬词典的解释,“陌”即等于“路”,两个字的词性都是名词——如取此义,未免索然无味了些。笔者将“陌”视为修饰“路”的形容词,“陌路”便可理解为“陌生的路”了——这样它的“外延”之意便突破了词典解释的固有空间。基于此,“陌路踏歌”便可以诠释为“在陌生的路上踏出歌来”。这显然是个“无主句”,君若问“踏歌”者是谁?答曰:诗人张少林也——这部诗集的著作权人是当之无愧的“主语”!
《陌路踏歌》这部诗集分《月影轻移》、《心结潜网》、《潮起潮落》三辑,如果将这三辑比作浑然一体的“三重奏”的话,那么,2000多行长短不一的诗句所构成的“五线谱”上有序排列的“方块字”,便是作者以浓浓的情感激活的抑扬顿挫的“音符”了。这一群群“音符”所产生的共鸣,竟然是诗人张少林在“路的琴键”上投足所踏而致!这不能不说是一种独特的倾诉方式,这种“倾诉”除了包含作者非表达不可的情结外,也不可否认地含着寻觅“倾听”的渴望。
大凡诗人,无论“倾诉”什么,怎样“倾诉”,都不可能不涉及“人生体验方式”、“艺术表现手法”、“创作历程走向”等诸多方面,这关乎到受众群体“倾听”共鸣的程度。张少林也概莫能外。
一、从作者人生体验方式上看其诗人的创作动机。
“人生”,简而言之,无非是“思维+行为”的两种要素而构成。由于个人的思维各异,行为不同,人生价值取向也各行其道,这无不制约者创作动机的形成。张少林的人生体验方式以现实生活为镜,聚多棱角的折射而构建自己独特的“感应场”,其中隐含着诗人对时代、生活、命运的理解和沉思。
通过本书诗作的“触点”可见诗人创作动机,粗略归纳有以下几点:
其一,对往事的回望。作者站在当今的立足点,以“回望”的视角,追忆或缅怀往事。如《那时候》。
其二,对心迹的隐露。“沉浸在甜蜜的深渊里/饱尝灵魂吞灭的痛苦”(《释惑》),“如果一切追逐都不幸停止/所有的奔跑都会痛苦失声”(《捉摸》),“不幸的伤痛已掠走缠绵梦幻/美满从此徘徊在无岸的边缘”(《沉闷》)……作者心迹的走向,在这类诗作中无不留下它的轨迹,无论作者蓄意隐藏还是有意表露,都会将其心灵的映像或明或暗地呈现出来。
其三,对景物的寄情。大千世界的表象是以景和物构成。见景生情,触物言志,是诗人成诗不可或缺的“瓶颈”。张少林就是通过这一“瓶颈”,由表及里地进入诗的领地而居高临下。让我们感受一下《潮起潮落》所描写的情景:在“潮涨时”、“潮平时”、“潮落时”,三种“潮”的时态下,而展现“我”的“仰对酷阳的炫耀/不让眼光弯曲”,“牵一条彩练/挂在和风的胸前”,“梳理散乱的云丝/抚摸浪花的碎步”三个富有浪漫主义色彩的三种不同的举止,最终被融入“一株海草”、“一座礁石”,“相依相伴/时隐时现”的氛围中。诗中“无家可归的贝壳”和“一直呵护在/大海的衣袖”形成鲜明的感性对比,让读者理性的“落差”,时时波及心弦而引起不言而喻的共鸣。读者不妨再翻阅《锚》、《春雨的恬静》、《寂林渔歌》等篇什,便可窥出作者情景交融的笔触是何等地深入和扎实。
其四,对劳动的咏叹。这里的劳动是指无任何外延的体力劳动,如《搅拌机匆匆驶过》、《煤》、《脚手架》等,这些诗作是对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劳动人民以及劳动成果最直接的赞美,从而表达了作者对“平凡”的亲近。
其五,对信念的坚守。“走进书房/置身活泼的散乱/隔断尘世喧嚣/在缄默中流连”(《清点》)。坚守信念,不是空话,它需要落实到具体的一时一事上,“书房”是作者流连忘返之所,他拒“尘世喧嚣”于心外,在这里,诗人的“缄默”是一种陶冶,这种陶冶,使他洁身自好,不受世俗的干扰,让自己求知的心得到慰藉。“真实的美丽不需要任何掩饰/奉献中的瑕疵是诚实的圆满”(《瓦砾碎片》)。这从坚守信念“诚实”角度,去正视即使带有“瑕疵”的“奉献”,也不应加以“掩饰”,这种带有缺憾的美丽才是真正的美丽。面对物欲横流的世界,面对芸芸众生的浮躁,作者的心灵中仍难能可贵地保留着他那“超凡脱俗”的一面,“诗如其人”,在这里得到了恰如其分的印证。
其六、对亲情的眷恋。没有亲情的人生,是枯燥的人生;有亲情的人生却不去眷恋,是遗憾的人生。作者珍惜亲情,歌颂亲情,心中总是享有亲情的温暖。《我没有哀怨》一诗,将“中国的米缸/在虚空里漂浮/我的慈父被一顶大帽/压弯了挺直的腰杆”,“我的慈母/遭受株连”这人所共知的“文革”历史背景下的典型环境中的“亲情”,写得言简意赅,表达得淋漓尽致,即使“干瘪的书包里/父母无力/藏一枚瘦小的鸡蛋”我也“不知道哀怨”——这是在那样的特殊年代中饱苦难的孩子对父母发自幼小心灵的充分理解和体恤。这种过早地懂得人间的冷暖的亲情写照,今日读起来,令笔者辛酸之中感受到“亲情”的力量是多么的伟大!另首诗《母训》,作者是以小叙事诗的结构将“亲情”融入“游子远行”最终又放弃“远行”的故事情节中,赏读过后,无不令人感到母子的亲情是那样朴实无华——这恰恰是撼动读者心灵的缘由所在。
其七,对诗爱的阐释。以诗去写诗的本身,它不像“以事论事”那么轻易地说出个“所以然”来。诗,是一个瞬息万变的“万花筒”,想捕捉到其中的“一变”,都必须有自己定格审视的独到的眼力,这种眼力张少林是在“诗堆”里摸爬滚打中打练出来的。《掬诗在手》就是诗人写诗过程的艺术感受。诗歌命题的一个“掬”字的敲定,就足见作者洞察“诗眼”的功力。这个“掬”字给人以鲜活的形象,在汉语组词的正常语境中,这个字似乎与“水”组成一词最为恰切。可是,作者偏偏将其组成“掬诗”这个词,于是这里的“诗”便有了“水”的性情。笔者不妨可以这样提问——“现实生活之水”怎样才能被“掬”成诗?我们在《掬诗在手》一是中可以找到见仁见智的答案。笔者还在《诗人无暇》中发现作者对诗爱的宣言:“如果不是被举过头顶/如果不是暗箭伤身/如果不是风暴中羔羊失散/如果不是豺狼出没虎豹横行/何苦去写诗”……这铿锵的诗句,将作者爱诗的责任感镂刻到骨子里!这首诗中前三节分别用了三组“如果……何苦……”的排比句式,写出了“何苦”去写诗的根源所在,最后一节表达了在“如果”的前提下,“还得写诗去”的强烈愿望!这个“愿望”之所以坚定牢靠,是因为作者具有爱憎分明的“责任感”作为奠基石。
其八,对未来的畅想。踏着脚下现实的土地向远方地平线跋涉,每天迎来的都有新的朝阳。作者对未来的畅想充满灿烂的阳光,正是在这阳光的沐浴下,时时驱散着作者理想角落的阴云,提纯出美好的向往。这在作者绝大部分诗作中都有所体现,笔者就不一一加以赘述了。
二、从作者艺术表现手法上看其诗作的质地成色。
“成色”是指金银饰品或器物的纯度,由此联想到诗作的纯度,我们对某些事物常用“含金量”来衡量其质地,对于诗作来说也同样存在着“含金量”高低的比例。收入《陌路踏歌》诗集里的诗作,成色不错,在我们的视觉里确实读出了金的闪烁抑或是银的光泽,这种“闪烁”和“光泽”是来自这些诗作的内在而不是外表,因此,它们不会被岁月的流逝而锈蚀。当然,“金无足赤”,张少林的诗所存在的不足是必须正视的,这不影响对其诗是“真诗”而不是“伪诗”的评价,其“含金量”足以见证它们不是“诗金”的赝品。
笔者认为《陌路踏歌》这首诗,可集中体现张少林诗歌创作的总体风格。它以纷纭繁杂的意象为成诗的构架,以跨越性的思维作为再现诗的内在的途径,以思想的律动显示景物隐喻的哲理,以严酷的现实纠结着人生的思考。诗中的“出口”、“通道”、“门前”、“闹市”、“扁舟”、“险滩”等带有“方位”或“名词”性质 的指向,分别受到“封堵”、“深掘”、“挂锁” 、“招摇” 、“抛锚”、“泪洒”等险象环生的钳制,“狼嘴的温情化作烟熏火燎/披着羊皮发出的声调带有血腥”,这种现状,将“陌路”再“陌”不过的严酷呈现在读者面前,需要解读的是这种“严酷”并非仅仅是生存的弱肉强食,它的深层的内涵在于“悲悯刺破衣食无忧的片面”,也就是说“衣食无忧”以外的“陷阱”更难应对!
上述对《陌路踏歌》一诗的解读,也可视为在分析诗作的成色,这与作者艺术表现手法密切相关。试想,“抒情主人公”面对陌路如此恶化的现状居然能“踏”出“歌”来,这种“先抑后扬”的艺术手法,非写诗老手是难以驾驭的。
纵观张少林的诗作,其诗风大致属凝重不乏清新,超然见平易的那种——犹如深潭,尽管澄明清澈,却不可见底;又似微风,虽然一拂而过,却掠后留痕。读他的诗,“走马观花”可嗅其芬芳;“下马观花”可品其丽质。通俗些说,读者不论粗读还是细阅,均可不同层面、不同程度地濡其诗意之氛围于心目之中。
三、从作者创作历程走向看其诗路的拓展延伸。
张少林以他的诚实和坚忍,勤奋和聪颖赢得了缪斯的青睐。在当今诗坛,最可贵的是在自己的诗歌中聆听到属于自己的声音,张少林以他恒久的寻觅终于做到了这一点。
收入本书的诗作,尽管没有注明写作时间,但作为本书的编者,在编阅的过程中,仍可明显地分辨出张少林的早期创作的诗歌作品。如《脚手架》、《醉》、《雪》等,这为数不多的诗作明显的特征是,拘于场景的描摹有余,切入深层的挖掘不足——尽管当今看来,那是早期留下的些许缺憾,但不可否认的是,作者的创作起点是坚实的,方向是对的,路子是正的。更为可喜的是作者有足够的才情把握自己遵循的创作历程的走向并向深远延伸。可以说没有早期青果的稚嫩,就没有今朝成熟硕果的殷实。
目标的确定需要眼力,长久的跋涉需要耐力;出发靠果敢迈出坚定的步履,行走靠理念支撑正直的身躯。张少林就是这样不断拓展着自己的诗路。在时下大多是“口水诗”却打着“口语诗”的旗号,像流行感冒一样传染着诗坛的“纸质媒介”,特别是“网络诗域”的“伪诗”现象风靡的混沌中,张少林能以十分清醒的头脑,不被所谓“诗的新潮流”所惑,坚守起码的艺术良知,保持一个诗人应有的本色,是难能可贵的!
很难想像,一个口口声声喊着“反传统”、“反文化”却连“传统”的“皮毛”都不去了解、“文化”的“内涵”都不去解读,却硬充“武松”式的“口水诗勇士”,那软弱无力的“假横”拳头,怎样能降服“传统”和“文化”的“真虎”呢?笔者为张少林没有误入这样的岐途而庆幸,同时也见识到诗人对审美取向的鉴别素质和对诗歌真伪的分辨能力。
综上所述,张少林诗歌的思想性、艺术性便有了如下概而言之的评价:在时代赋予使命的框架内取材,在诗心得以独运的思辨中聚象,在奔突有力的语境里游刃,在勇于追求的探索上寻路。如果说人生是有色彩的,那么,笔者透过《陌路踏歌》这部诗集的“屏幕”,“倾听”到一片深远的蔚蓝的背景——这是作者“倾诉”的装帧。看,张少林正以诗人姿势,在这蔚蓝的背景下,用自己的足迹,钉下一串闪光的省略号。是的,作为他的陌生且亲切的朋友,我在时刻“倾听”着他“陌路”上缘自心底的“踏歌”般的“倾诉”……
序行至此,鲁迅所言“世间本没有路,人走多了便有了路”的箴言,即刻活生生地演变成一幅“众生行路图”,张少林虽是这“路”上“走多了”的“人”中的一员,但他多走的路,的确是他抛却“熟路”宁走“生路”、比一般的“行路人”多几分辛劳,从而拥有自己一片艺术天地的见证。
真乃是——
路有千条形各殊,
凭足可辨生与熟,
踏歌缘自心中谱,
跫音响处化音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