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任何一方水土上的石头一样,太行山的石头在数以万年的风雨磨炼中质更朴性更韧。它不及泰山之顶的峰石知名,不及华山之腰的石壁招人叫绝,不及昆仑之巅的仰石让人神往,不及……。但它却固守着自己的本色,吟唱着属于自己的歌。
结识太行石先结识太行人,他们是石头的代言者。
引 子
和任何一方水土上的春天一样,在太行山下在红旗渠畔,蜂鸣蝶舞,杨柳露青,花之梢春意欲表含馨待呈。这时节乡下的孩子们就会跑到野外,去听蜂鸣看蝶舞接受暖春的沐浴。今天,孩子们的表情里收拢了可爱的春意,他们手捧着洁白的小花,在老师的带领下,在春天的田野与墓地之间铺展出一条怀念先者怀念先烈的悼唁之路。
按着太行人家的习俗,清明节都要到坟地去祭祖的。在红旗渠畔采桑镇秦家坡村一位很普通人家的墓地上,学生们,村民们,干部们面对墓碑默默鞠躬,惦念着一个老人的名字:万荣奎老爷爷,老先生,恩人,好人……
悼念的人群中,有万荣奎的家属亲戚,有和万荣奎一起光着脚丫子长大的生前好友,有曾经得到万荣奎帮助的穷困户穷学生,有他在外搞建筑时处事多年的老哥老弟们。他们之中,每个人都与万荣奎有着一段酸甜苦辣悲欢离合的故事,有着一段美好的人生之缘。
太行石歌(上)
翻看中国的《百家姓谱》,万氏居其位中,很少引人注目去究其源渊。当万氏支脉顺800里太行绵延于上世纪末叶,在太行山下红旗渠的故乡,随着万氏父子捐资助学,福泽桑梓故事的传扬,使人们对万氏家族产生了兴趣。
第一章 万氏童年吟
在红旗渠畔生活的万姓人追其宗祖都知道:全林州市姓万的都是从采桑镇柏峪村迁出的。据柏峪村的老人们说,他们的老祖先是位女性。传说是在很早以前,柏峪村依山傍水草木旺盛,有位妇人拉着自己的儿子逃荒过来,看到这儿有山有水宜于生存,就在山下搭草屋建茅舍开荒种田,将万氏烟火点燃林州。母性的伟大在万氏家族中得到充分体现。
时过境迁,斗转星移。当柏峪村的山水流转到20世纪初叶,山村的生存环境日异变劣,为保活命山村人不得不学着祖先那样摆脱恶劣的生存环境作出外迁的选择。万荣奎(小名万全江)被母亲拉着离开柏峪,一路要着饭来到本乡秦家坡村一个亲戚家,想在亲戚的帮助下找一条活命的路。亲戚也是穷亲戚,能给他们帮助的也就是借给他们几升粮食,给他们找一间破棚子住。这已经使荣奎的母亲非常感激了。作为女人既要照料多病的丈夫又要养活两个还不满十岁的孩子,她白天下田干活夜里架起纺车,操起布机给有钱人家做布缝衣,荣奎每看到母亲日夜辛劳时,总会想起传说中万氏老祖先的故事,他就想着母亲是祖先的化身。当然想得更多的是盼着自己快些长大,替母亲分担家务。
荣奎9岁那年父亲在声声叹息中忧忧而去,荣奎懂得那声声叹息是对贫穷的无奈和处在穷困之中的这个小家的忧虑。面对父亲的无奈和忧虑,一个9岁的孩童能做些什么。他只有凭着自己才刚刚会操起农具的气力带着妹妹去村东南的坡地上开荒种田,为母亲减轻负担。那个时期地里产不了几斗粮食。当荣奎和母亲、妹妹忍饥挨饿把庄稼种成熟时,村上一些填不饱肚子的人就趁着庄稼地里没人时下田偷庄稼,有时还趁着他们人不在家越墙而入偷他们家仅有的“保命粮”。母亲无奈之际常常把口粮藏来藏去,怕被人偷了口粮,让俩孩子饿肚子。
荣奎长到十几岁时,秦家坡村已经有了民校,村上条件稍好些的家庭都把自己的孩子送到了学堂,荣奎按年龄说早该上学读书了。荣奎也真想,他一直盼着母亲能把他送到学堂里,好好学些文化,将来走到哪儿都会有用途。母亲却苦叹地摇头说:不是娘不叫你上学,咱这个家实在上不起,为了支撑这个家,你就绝了这条心吧。
荣奎默默地答应着母亲,他深知这个家离不开他,上学和他没有缘分。然而,每次他背着柴草回家或下田干活路经学堂门口时,听到琅琅的读书声心里就像爬着一只毛毛虫——痒痒的。他曾不止一次地悄悄走近学堂的窗外,偷听教书先生讲课,窥视先生在黑板上写字。他对自己说:我总得学会写自己的名字。
万荣奎没有碰过书本,也没有到大山的外面走动过,他还估量不出文化知识对一个人一生的影响有多大。但从柏峪迁到秦家坡,在秦家坡艰难的生活中,他渐渐感悟到当人不能活得太窝囊,得长本事,得干几件让众人都说好的事,否则永远被人小瞧被人轻视受人欺负。在他的记忆中,曾有人鄙夷地嘲弄他的无知,用他听不懂的话辱骂他,曾有人骑在他的脖子上,让他爬着当马骑……这些人凭啥凶?凭他们有钱有势,凭他们见的多知道的多?最根本的是他们肚里的墨水比一般老百姓的多。荣奎就对自己说:要是将来有了本事有了钱,打死俺也不能学他们那德行。既然书本与自己无缘,荣奎只好另辟途径,想干些别人看得起的事,总会找到一条路的。
当同龄的孩子们安心于学堂学习的时候,万荣奎在呼啸的寒风中穿着单薄的衣裳拖着露出脚指头的布鞋,提着芝麻糖走街串巷赶集上会,学起了做生意。他是个木匠的儿子,那年老木匠去世时他还是个孩童,木匠临终前的声声叹息中也蕴含着一手好手艺没来得及传给儿子的遗憾。荣奎的姨夫是个石匠,姨夫想带他学徒,也实在是年龄真还小,后来荣奎稍大些时也确实用心跟着姨夫学会了不少石匠活,这为他以后出去干事奠定了基础。还是说荣奎学做生意刚刚起步吧,他卖芝麻糖总是让买家给钱时掏正好不用找的钱,总怕算错了账找错了钱让人笑话,回到家5分2分1分的零钱倒腾半夜,有时含含糊糊也不知道到底是赚了还是赔了。万荣奎想:这三分五分的生意啥时才能做大,还不如走出山外去看看,到底外面的天地有多大。
第二章 出路出路
真正使万荣奎产生强烈愿望想出去的是因为一件他终生难忘的事。这已是50年代中期,那年他受了风寒卧炕不起,本想着顶一顶就过去了,没想到病情越来越严重,家里一时凑不齐看病的钱,连年灾情街坊邻居也无能为力。眼看着处在昏迷状态的荣奎,全家人急得抹眼泪。村里老支书听说荣奎得了重病没钱看,急忙召集几个村干部集了100多块钱送到荣奎家,帮着找人把荣奎抬进了医院。这使万荣奎感到了平生第一次来自别人的特别的关爱和温暖,当然这份关爱和温暖有村党支部和集体的成份。这为他以后还集体和党支部的感情账造就了前因。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万荣奎虽不能准确地表白这层意思,但他却深解其中的道理。村支部在荣奎危在旦夕之际出手相救,挽救了荣奎的生命,这份恩情使荣奎铭记在心。他苦思冥想,想着这一辈子不能白活,得响当当在秦坡村活出个头脸,得想办法给村上做些事。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中国农村,农民的“自由活动”还处在萌芽状态,想单独做些事是很难的。可是荣奎偏偏是个不安于现状的人,在种种因素制约中,他陷入了迷惘之中。在迷茫中荣奎把自家惟一的一头瘦毛驴放出来,无限深情地对毛驴说:毛驴呀毛驴!你帮俺想条出路吧,你前面走吧,你走到哪儿,俺跟到哪儿,俺没有私心,俺就想闯一条路子为村上办些事。
坑洼不平的山道上,荣奎跟着毛驴向前走着。毛驴脖子下摇摆的铃声轻敲着荣奎迷茫的心境……
听说离秦家坡50里地外的一个钢铁厂需要矿石,他赶着毛驴去了。拉矿的人很多,大都是本地人。荣奎拉的矿石质量高,过称时不斤斤计较,他人又勤快,常帮矿上的工人“义务”做些杂活,这使矿上的工人和领导对荣奎格外看重,自然他拉矿的活也就比别人多,活多了就能多挣几毛钱。同行们眼红了,就开始设法制裁他,荣奎陪笑忍让,人家得寸进尺,最终对荣奎大打出手,明令荣奎离开矿山。地头蛇不好惹,矿上的领导和工人们把荣奎送出矿山,开导他:再另想办法吧!
荣奎躺在炕上痛苦地想着想着……。水不喝饭不进,几天下来身体憔悴地瘦了一半。老支书听说后来看他,他把一肚子的心事倒了出来,老支书安慰道:天无绝人之路,只要这份心不灰,总会找到一条路。
荣奎深信老支书的话。这之后,他有次到安阳去卖柿饼,听说安阳一家副食品公司需要鸡蛋,通过联系,人家同意他往那儿送,荣奎高兴坏啦,一溜小跑从安阳奔回了家。只要有活干荣奎浑身就有使不完的劲。
秦家坡离安阳少说也有100多里,那时的路不像现在通汽车,一个多小时就到。荣奎每天三更起床四更上路,应时照点按人家指定的时间把鸡蛋送到,迟了就会误人家的事,人家就可能会不满意,就会另找别人做,荣奎不敢怠慢,每天如此,回来时路过涧西煤矿再给村上那些缺劳力的人家推回一小车煤。副食品公司的领导在得知荣奎每天走100多里地送鸡蛋时,非常感动。有一次就对荣奎说:公司里有些小工程,你们会不会做?要是会的话,你从家里找几个人来做吧。
荣奎忙说:啥活?只要不是十八层楼,估计没啥问题。
其实公司里的活很简单,都是些修修补补的活,没什么难度。公司领导是看着荣奎人实在又勤勤,出于“照顾”才让荣奎干。不想,这一次却成为万荣奎走出山外从事建筑的第一步,也正是有了这一次,那位副食品公司领导才发现荣奎带出来的这帮人干活又快,质量又高,紧接着将公司冷库建设工程也给他们做。
这一年,社员们的劳动日工值暴涨。村会计拨弄着账上这新鲜陌生的资金数字,激动得双手颤抖,内心翻腾。劳动日的增值,也激起了那些青壮劳力们到外面挣钱的欲望,他们在锄头和瓦刀之间开始掂量,比较……
副食品公司的活很快就干完了,到别处去找工程恐怕也不是一件易事。
荣奎憋在家里难受,就去找邻居家福。他必须去找家福,他们打从小就在一起,话谈得来做起事来默契,更重要的是家福通书识字,笔账算盘都过火。家福胆小怕出去冒风险不愿跟他去。
荣奎说:你只管跑跑路,写写算算就行。俺管趟着头干,有啥事俺担着。
家福点了头,他们又找了四五个泥瓦匠直奔安阳。这次并不顺利,来时带的几个盘缠快花光了。为了省钱,他们看中一家大户人家的门楼,先是抢着帮人家打水扫院子,然后给人家提出在人家门楼底下住一宿。第二天,荣奎和家福分头去街上找活。荣奎见谁家门口堆着砖就进去问人家是不是要建房,人家都摇头。有一家主人试探地问了荣奎几个有难度的问题,让荣奎说说,荣奎忽略了一点细节,此事告吹,荣奎拍着自己的脑袋,生气地说:白长这东西,有啥用!家福却无意中在一家门店里找了一个小活。此次安阳之行总算没白来。安阳的活干完后,他们又西上长治,北走邢台,从邢台转移到石家庄。这期间正是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关键时期”。村支部对上面哄着瞒着对外面封着盖着,生怕走漏消息,惹来灾祸。然而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上面只批准秦家坡外出劳力11人,老支书挡不住社员们外出的热情和乞求,多放走了9个劳力。
在全县三级干部全上,老支书做检查,并表决心,散会后立即把多走的人叫回来。
领导问:你用什么来保证?人叫不回来可要受处分的。
老支书说了句让全场哄然大笑的话:人叫不回来,俺蹲在地上尿一泡。
老支书想:就是真的蹲在地上尿一泡也没啥,只要多放出一个劳力,多在外头干一天,对集体和个人就会多一分收入。此事过去没多久,文革开始,在大家都忙着批斗时,秦家坡乘机偷偷放开大口向外走人。这时的万荣奎手下已不再是当初的三五个人,这支已经形成阵容的建筑队,像一部水泵那样吸吮着大城市充足的水源,浇灌着秦家坡旱渴了许久的坡地。
第三章 惜才如子
万荣奎生性倔强,自己只要认定那条路要走,十条牛都拉不回,所处的环境越艰苦越能激起他执著的信念。然而,他也有气短的时候,那就是在和人家甲方接触时,人家的话一套一套,说出来的那些词语他总也听不明白,为了应付不失礼节他就“哼啊哈啊”地冲人家点头作笑。日子长了他觉得总这样应付也不是办法,就特地买了一个几毛钱的笔记本和一枝铅笔,人家对方给他说话时常用那些词他就从心里先默记住,回到工地赶紧记在本上面,有空时他就问身边有些文化的伙计,让伙计帮忙解释,然后把伙计解释的意思再变成自己的语言记下来。有趣的是,他的笔记本上记录的“自己的语言”其他人看不明白,比如“瓦刀”,他不写瓦刀,就在本上画上一个瓦刀形状;比如砖块,他不写砖块,画一个长方形。在他的笔记本上,常画些树叶,草秸,还有O形□形△形圈圈点点,和天书一般让旁人难解。这是万荣奎一个艰难的学习过程,也是他最伤感最遗憾的人生空缺。
万荣奎一直想弥补这份空缺的。他不止一次地对他的伙计他的家人说:以后要是有了机会,我也去上几天学正正经经学些东西,这没有文化真是憋死人。
出于对文化的渴望和崇拜,万荣奎对有知识有文化的人格外的尊重和宠爱。随着施工队伍的日渐壮大和工程承揽量的增大,他越来越强烈意识到文化知识的重要性,他常对老伙计们说:你们肚里好歹装了些墨水,在施工上一点就通,多培养培养工地上的年轻人,咱这工地得脱土出俗。
荣奎的这种超前意识在今天看来依然可鉴。对于工地上的年轻人,他“言传”不行,但可身教。在工棚深夜的灯下,在酷暑炎热的工地上,在睡前饭后,荣奎一遍遍地给年轻人做示范,垒砖抹灰,做地面,截钢筋,他样样通样样精。年轻人们纳闷,就说:万叔,你一天学没上过,手艺咋这样好?
荣奎长叹一声,说:啥东西都有窍门,你只要用心学没有学不会的。
也确实是,在荣奎这一代人里面,有不少人斗大的字不识一升,可他们种地种出的庄稼比别人长得壮产得高,操起瓦刀泥板做出的活中看中用令甲方满意。荣奎总结说:实践出真理,勤快出经验。要是文化和经验合起来用,那更了不得。
年轻人服气地说:师傅,你说的在理。
荣奎听到“师傅”的称谓,心里觉得痒痒的,掠过一阵快乐。
在有文化人的面前,他永远是个学生。
那年他们第一次出师三晋赶往大同。临出门前,村上几个妇女拉着才刚刚十五六岁的孩子找到荣奎家,软说硬说要荣奎把这几个娃带出去。荣奎抚摸着娃的头,眼睛有些湿润地说:正上初中哩,咋不叫娃娃们继续上?这么小的年龄你们咋舍得叫他们出去?
一个妇女说:“家里没劳力,孩子在家连饭都吃不饱,咋还有心上学,叫他出去吧,好歹工地上能吃饱饭,不挣钱也行。
中年妇女说着话眼睛就想挤泪。荣奎松了口。年终时,这几个孩子不仅吃饱了肚子长高了个子,还为他们的娘挣回了过年的花销。 与这几个孩子相比,村上有两个刚上完中学回来的毕业生,荣奎觉得他们上了这么几年学,肚里也积攒了不少墨水,在生产队里种地,弄不好会把学到的东西丢了。他在往大同走之前,再三找到他们家,想带他们出去锻炼锻炼。
家里面大人担心工地上活重,怕孩子出去吃不消,不让孩子出去。
荣奎诚恳地说:我是想带着他们到工地上学学技术,保证不叫孩子做重活。
如实说荣奎舍不得这两个小青年做重活,他们在村上算是文化高的人,在工地更是凤毛麟角的“人才”。他们一上工地,就被安排搞管理,荣奎和他的老伙计们一有空就帮俩年轻人识图,教他们搞结预算,写写算算的事俩年轻人基础好一点即通,工程上的事很快熟悉适应。荣奎和他的几个老伙计老搭档稍稍松了口气:工地总算后继有望了。
第四章 走进阳光地带
这是20世纪70年代初期。农村的生产模式,分配形式,耕作方式依然以传统方式延续着,农民们在焦渴的土地上焦渴地耕着耘着。他们虽然不甘心这样日出而耕日落而归,不甘心这样喝着能看清月亮的稀饭啃着拉疼嗓子的糠饼,而任何奢望都被搁浅在这黄巴巴的土地上。当秦家坡人的稀饭变稠时,糠饼好咽时,周围村庄的社员们有些熬不住了,干部们的思想意识有了些松动的倾向。他们忽然感悟道:上面能从各村抽去了部分劳力去修红旗渠,为林县人解决水的问题,村里咋不能抽出部分劳力去解决钱的问题。
至于运动斗争,农民们只是斗争的簇拥者,站在“左边”“右边”,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他们只希望走出运动斗争圈子,去好好种田,好好挣工分,好好过日子。
秦家坡的村民这时没有感到非常危难和困惑。村支部对上言听事从,你上级叫俺出人上太行山上修渠建库,俺出人把任务完成完好还得当模范,你叫俺搞农业学大寨,俺学,大寨田垒得标标致致,农业生产先进红旗俺村上把得紧着哩。别的村累死累活就是产量上不去,秦家坡村也不见比别的村多干活,产量直线上升,每年的爱国粮总是超额完成受表扬。还不止这些,生产队把小毛驴换成了骡子马匹;社员们把油灯换成了电灯;村上开回了第一辆拖拉机。在采桑人民公社秦家坡成了一面旗帜。在公社表彰会上,公社领导叫老支书介绍经验,老支书摆着手摇着头推辞说:没啥说没啥说,全凭社员们干得好。
公社书记就对村支书们说:秦家坡的经验大家有目共睹,毋须多说,你们各村回去要多动脑筋,像秦家坡那样……。其实公社书记也早有所闻,但也不能在会上明着说让各村往外大量放人去搞收入,去把外面的“水”堵过来浇自己的“田”。然而,这个时候采桑公社有些村在秦家坡村的影响下,已经暗度陈仓,将部分劳力放了出去,此举为后来采桑镇在上世纪90年代成为匠乡里的“建筑之乡”打造了先决的基础。有人后来总结说:林县建筑业的兴起发源于采桑,采桑建筑业的兴起源于秦家坡。这样的概述虽不十分准确,但也颇有见地。建国前的历史不再赘述,建国后的20世纪五六十年代,在林县像万荣奎这样非工非农的身份带一班人在外面“流窜”的“资本主义分子”确实寥寥无几。而这一班“自由劳动者”能在外面稳扎稳打,安身立地,村支部这棵大树没少为他们“挡雨遮风”。
万荣奎从心底里感激村支部,在为成全他的一些心愿提供方便,对党支部的感情也愈加深厚。1976年,鉴于万荣奎同志对党的敬仰和热爱,党组织吸收他为中国共产党党员,随被任命为村委会副主任。在万荣奎的家史上填补了没有中共党员干部的空白,写下了红色的一页。这无疑为万荣奎干事创业注加了新的生命活力。更值得万荣奎激动的是,这个时期中央对农村的政策开始松动。上面明确表态:各村在不影响正常生产的前提下,利用剩余劳动力可以搞副业,通过多种渠道增加集体经济收入。那些“偷偷摸摸”出去当泥瓦匠的社员们,像是得到“平反”那样,背着小铺盖,卷着瓦刀泥板挺胸抬头离土离乡。林县的建筑业像一枝关不住的红杏,探出山外笑迎春风。
万荣奎的工队也在春风中花枝招展。在大同市,荣奎越来越觉得这片天地变得小了,有些不适应了。工地一年下来结结账赚了万儿八千,交回大队开支开支所剩无几,集体还是攒不住钱。
荣奎就给伙计们商量:咱往太原开吧,那儿是省城,活肯定多,也能沉得下人,摊子大了才能挣大钱。
伙计们想想也在理,都没有反对。他先回了趟秦家坡,为开赴省城太原作准备。家里大儿子福生刚做完手术没多久,面黄肌瘦极需要营养,老伴磨了点头白面粉想让儿子补补身子,荣奎看着面粉,说:叫我先拿走吧,你在家里再想想法。
老伴虽然心疼儿子有些舍不得,可是又觉得荣奎在外面支撑工地不容易,家里面虽然这几年比过去强了,从生产队里分来的粮食仍然是粗粮多细粮少,荣奎家又是吃饭的多做活的少,家里老伴体弱多病,大女儿才刚顶上劳力,福生和两个妹妹一个弟弟都正在学校,荣奎在工地充其量也就是个12分劳力,日子过得并不轻松。
老伴帮荣奎打点着行李,说:只要你在外头能办成事,不作难,俺们在家也省心。
荣奎望着老伴泛白的头发,爬满皱纹的脸,回想这几十年来一同走过的风风雨雨,这个家如果不是她坚强的支撑艰辛的付出,荣奎积蓄的心愿永远不会付诸在行动之中,以后的岁月里,她依然无怨无悔默默地为实现他的心愿而付出。
荣奎背着面粉走出家门时看着通向山外的路,两眼湿润着愧疚的表情,他觉得他欠身后的家欠身后老伴的很多很多……
在太原这座古城里,人们常说遍地是黄金,只要你伸手就能抓到钱。当万荣奎背着面粉疲惫地再次走回火车站时,他才感到太原的钱也不是飘落在地面上的树叶,轻而易举就能捡到。他是冲着大原一个老乡的关系来厂子里找活的,可这个厂里偏偏没有基建项目。厂里领导答应以后有了活一定找他们。荣奎想把面粉丢下表示点意思,人家婉言拒绝。
入夜,车站上空飘落下秋雨。荣奎实在累了,就倚在候车室的椅子上打起了盹。不知什么时候,他觉得有人推他,睁开眼见车站服务人员站在他面前。车站服务人员问他要车票,他摸了一阵摸出了一张过时的旧车票,不好意思地冲人家笑笑说:照顾照顾,我就凑乎一晚上。
服务人员很认真:这是车站的规定,你不能在这儿过夜,到外面住旅馆去,那儿比这儿舒服。
万荣奎无奈,只好提着行李走出车站,在候车室的屋檐下,面对绵绵秋雨,他感觉有些冷,便缩了缩肩膀,蹲在了地上……他也知道住旅馆舒服,可是那得花钱。
荣奎一路败兴满心失望地往大同返回时,大同工地上甲方一个领导模样的陌生人在工地上上下下转了个遍,临离开时对万荣奎手下的人说:老万回来让他尽快和我联系,有关工程项目的事我想和他谈谈。
就是这个陌生的领导,没抽老万一根烟,就用了抽一袋烟的时间,双方达成协议。时隔不久,老万带着他的工队驻扎进太原。
事后,老万才知道,这个甲方单位原来每年都有基建专项款和基建维修项目,可是偌大的厂子却没有一个专业基建队,用国营建筑队来干又觉得活太小不合算。用民工队不知道能不能保证质量。踌躇之时厂里领导到大同去出差,无意中听说有一支民工队活干得漂亮,厂领导立即上工队去实地考察。不想这一考察却成为双方友好合作的开端。老万施工队也从此与这个厂子结下了不解之缘。
然而,真正让这上千人的企业干部职工佩服的是这支施工队的吃苦耐劳精神。有一次天降暴雨,劳累了一天的工人们刚合眼就被雷声惊醒,老万一声招呼工人们光着膀子穿着裤头就从工棚里跑出来直奔工地,在暴雨中老万和工人们一道截水源挖排道,整整干了半个晚上,才将白天刚挖好的三米多深的地基壕沟保住未进一滴水。工地避免了损失,地基工程保证了质量。当时的工地四周都是住宅区,老万带着施工队在暴雨中鏖战的场面被楼里的一些干部职工目击。他们在深深佩服这支施工队的同时,心情激荡地将这份佩服传送给了厂里领导和其他职工。当然,类似这样激动的场景,他们在这支施工队里又何止目击过一次。如今,站在由他们承建的“太行招待所”顶端放眼四望,那一片如诗如画的厂区和生活住宅区几乎都是通过万氏施工队的手笔刻印出来的,那是一道多美的城市风景呀!
雁北大同市作为他的一个阵营,离开时荣奎对他的得意弟子保德说:这块阵地交给你啦,放开干吧,需要我咋扶持我就咋扶持,你得干出个样子,叫他山西家瞧瞧,咱林县家了不得!
保德直到此时才深深懂得这位长辈这位师傅,为啥当初再三到他家去要求家大人把他带出来的用意,为啥师傅这些年来待他比待自己儿子还亲的教他学建筑知识教他学做人。面对师傅的良苦之心,他默默铭记。在大同,保德一干就是20多年,如今已到中年的秦保德,在大同的建筑市场已是雄踞一方的“大哥大”。每每回忆起师徒情,这位中年汉子就会动情流泪,师傅去了,他只能空对墓碑,用更丰厚的业绩去告慰师傅的在天之灵。1996年,福生小学建成后,秦保德捐资6000元为孩子们缝制了校服,购买了乐器,使师傅的夙愿更加圆满。
第五章 一种夙愿的表白
林县人与太原有缘。走在太原的街道上,不经意中就会听到有人操着林县方言擦肩而过。不知道这些人从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他们什么时候会走,更难弄清林县人在大原祖孙几代延续的有多少人。说到建筑,太原的厂子太原的路,太原的房子太原的铺,林县人几乎都参与建设。由此,太原人对林县人特别熟悉。一致公认:林县人虽土,但能吃苦,手艺精。
采桑人与太原有缘。离秦家坡十多里路有个下川村,清末出了个风流才子刘庚星,此人睿智聪慧,幽默风趣。一日行走太原府,见城南门楼正在修缮,府官正为城门上无人能写“太原府”字匾犯愁,刘庚星自荐说能解府官之愁。果不出三日,“太原府”三字赫然挂在城门。府官大喜之际却见“太”写成“大”字,怒问刘秀才居意何在,刘秀才假说是大意疏忽所致,但有补救之法,府官看到城门字匾离地两三丈高,所搭工架已撤如何补救。刘秀才说声莫急,将头上毡帽摘下,蘸足墨汁洒脱向字匾一扔,帽落点出,“大”字立时变成“太”字,引采众人喝彩,从此刘庚星“飞帽点太原”美传至今。
进入20世纪80年代的太原市,随着改革春风的吹拂,城市建设步伐日益加快。这无疑为那些刚刚摆脱土地束缚的农民们提供了一个增长见识,增加收入的良机。作为与山西毗邻与太原有缘的林县人,他们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这群从红旗渠畔走出来的山里人,抬脚之间就踏进山西到了太原。他们三三五五地往一块聚集,然后一队队地又分别将低矮的工棚建在各个建设单位的高楼屋檐下。林县县委政府慧眼识金,看中建筑业这块厚土能长出金豆豆,在建筑业上加大了管理力度。1982年,县里决定在太原成立建筑业办事机构。
万荣奎所带工程队打进太原最早,又颇具实力形成了一定阵容,首当其冲被县里看中。万荣奎被县里任命为林县驻太原办事处负责人。这期间,林县来太原谋求发展建筑业的施工队急剧上升,办事处的工作量也急剧加大,万荣奎的工地在城南,办事处设在城北,间距少说也15里地,他每天骑着那辆破自行车在工地、办事处之间来回往返。那一股精神劲和充实感使他的伙计们又想起了当年他往安阳送鸡蛋的情景。老伙计才成就问他:荣奎,你这样从早到晚的窜来窜去,累不累?
万荣奎笑笑,说:累是累些,可这累得值呀!
一位在办事处和他打下手,后来成了“十万大军出太行”的建筑老总,谈到万荣奎,无限感慨地说:老万是十万建筑大军中艰苦创业的楷模,他不仅是林县建筑业在太原发展壮大的功臣,在林县辉煌的建筑史册上也应该为他记上一笔。
苦与智慧的结合使林县人在太原做事如鱼得水,万荣奎颇有感受。数年后,当他的工队在太原虎踞龙盘闯出一片天地时,他深有感触地对他的老伙计们说:想在太原干好,吃苦是根本,智慧是基础。当然他所说的智慧也包含着文化知识的成份。
这年过年时,他对老支书说:咱村的学校破成啥了,得想法攒些钱建个像样的学校。
老支书沉默了一阵,说:工队挣回的钱勉强能顾住大队的开支,学校倒是早该修建了,去那找这笔钱?
荣奎说:咱这山村啥都指望不上,以后还不得指望这娃娃们,让娃娃们好好学习,咱村上才能有指望啊!
老支书点着头心里念叨着:大人们的事,娃娃们的事都重要,从哪来钱哩?还不是都指望工队哩,工队这些年来真没少给大队办事。 老支书念叨着,那一头银发覆盖的记忆中又想起过往之事。
他想起了秦家坡近年来的辉煌:
在全公社里,除公社所在地外,他们村第一家点上了电灯;第一家购买了拖拉机,以后更新换代买了50、60型链轨型拖拉机、东风牌大卡车;打成了全公社第一口机井;全村年交公粮20万斤,仓库积余粮食50万斤。
小小山村的崛起,引起了县委县政府的重视,秦家坡村成了当地的先进典型。在全县三级干部会上,时任县委书记杜魁兴对秦家坡靠建筑增加集体收入,改变落后面貌的做法颇有兴趣,他让老支书放开话说不受时间限制,会后,还专门派人到秦家坡村总结典型经验。老支书这次可不是头几年“不把人叫回来蹲下撒泡尿”的时候了,他把头几年“偷偷摸摸”的事全部抖了出来。当然,万荣奎的名字也被抖到了全县三级干部会上。此后,类似这样的大型会议,万荣奎作为县人大代表,农民企业家,优秀工队长代表多次出席,这是他一生的光荣和辉煌。他感到了心灵的激动和欣慰。
老支书是满足的。这种满足源于村民们(此时社员已改叫村民)填饱肚子的微笑,源于村上在全乡遥遥领先的感觉。
村党支部是满足的。她为拥有万荣奎这样平凡,普通的中共党员的无限忠诚,为拥有这样一位只顾大家淡泊小家的奉献者而欣慰,为这片土地日渐丰满滋润而满足。
万荣奎似乎比老支书显得贪婪了些。他觉得工队这些年为村上办的事实在是经不住扳着指头过数,甚至抱怨已经抱怨了半辈子的自己,他说:咱要是能耐再大些,村上这安自来水管,建压力池、买大型播种机早就置上了。尽管这些东西后来几年在工队的支持下都置买上了,对万荣奎来说,他恨不得一下子把秦家坡建成“小县城”。
荣奎面对自己的“短处”,不知叹息过多少次伤心过多少次。如果说前些年他刚出去闯荡时,“真想再去上几天学”的话,这十多年来有一个心愿已经在心地滋生蔓长爬满荣奎的梦境。
他对已经长成熟,最能理解他心事的大女儿福芹说:我这辈子也不指望学啥文化啦,这些年我一直想着得把村上的学校好好修建修建,盖个像样的学校,为孩子们改善改善学习环境。
福芹比他爹多识几个字,她识那几个字的时候学校还在村中的破庙里。这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学校虽说搬出了破庙,可是学生们的学习条件依然没有多大改变,昏暗的土屋,透风的门窗,漏雨的屋顶,只有山里的孩子才能适应。福芹知道他爹的这桩心事在心里放着已不是三年五年啦,可是她一个女儿家又帮不了啥忙,所能做到的就是帮母亲多担些家里田里的活,说服弟妹们在家里要“听话”“懂事”,节俭着尽量不叫这个家庭给他爹多开支一分钱。
其实,这个家在生活上已经节俭得有了历史。
在福芹的记忆中,他们家逢年过节没有割过一顿肉吃,常年累月就是糠饼、稀饭、红薯萝卜,吃一顿小米稠饭、黑面馍就算是改善了生活。这些食物在如今的都市里偶尔尝尝也是一种“改善”。可那个时候,生产队里几十万斤积着粮食社员们不能充足吃,他们得按劳取酬,仓库里的粮食是国家的,不能随便吃。荣奎家的壮劳力少,在吃饭上更是不能“随便”。有一次福芹把一个吃剩的红薯尾巴随便丢在地上,被父亲看到,好一顿指责:你就不知道这东西来得不容易!
二女儿福英身体单薄,一吃红薯胃就疼,常常蹲在地上吐酸水。可是那个时候不吃红薯不吃糠吃啥。福英的胃病就一直靠糠饼、红薯勉强支撑。直到眼下,福英的胃病依然未愈。
弟弟用生的的胃口倒好,每次从学校回来总是在灶台前后瞄来瞄去。他去别人家玩时,常见别人家的灶台上,围着一圈烤干的饼子、馍块,那东西嚼着真香!用生在灶台上一无所获只好忍着饥饿蹲在屋里看小人书。他记得有一次哥哥生病时,母亲蒸了两个白面馍头,哥哥舍不得吃完,剩下了一个放在篮子里的,可是篮子挂在墙上,用生正想法踩着凳子去摘篮子时被母亲发现。母亲生气地想打他一巴掌的,可是手又轻轻地放下,抚摸着他的头,愠怒地说:你哥哥身体有病,得补身体,给他留着吧,你要是真饥啦,我给你找几片红薯干。
用生不解地问母亲:俺爹也是常年在外面领着工队哩,咱家这生活就还不如人家在家种地的好哩?
母亲说:你还小哩,你爹的心事你还不明白,人和人的活法都不一样,咱得支持你爹,在村上活出个人样。
用生懵懂着,他还不大明白母亲说话的意思。但他也感悟到了一点,那就是父亲像他这样大时经常受人欺负,他现在在村上在学校里,却很少有人欺负他,甚至他还常听村上的人说父亲如何好如何好。他就想,一个人能叫人说好就了不起,这样想他就觉得家里生活苦些吧也值得。
数年后,父亲出于对他的疼爱,在一次他去工地时,特地带着他去了一家小餐馆,父亲大方地要了两盘他最爱吃的炒豆腐、土豆丝,那次他过足了口福,父亲坐在对面看着他吃。他让父亲和他一块吃,父亲说吃过了。其实父亲也是刚去外面办事回来,没顾上吃饭。用生没有把要来的菜吃完,父亲要来一个塑料袋把剩下的菜装好让他提着回去,父亲还计划着下一顿把这些“好饭”给他热热吃哩。在荣奎出来这几年里,像这样领着自己家的人下餐馆恐怕还是第一回,也许他是想还儿子们一份久违的父爱,还一份歉疚,他才这样破例了一次。在万荣奎去世后,当街邻们帮着收拾炕上用品时,发现老万铺着的毡子上虫吃鼠咬有好几处都破了洞,铺着的是补了多处补丁的被褥。在破褥下,人们发现几瓶他平时舍不得吃节省下来的好药。在场的人都掉了泪,觉得一个带着上百号人常年在外面包工的工队长,不该是这样的。
农村实行土地承包责任制无疑使当地农民的手脚更加放开,秦家坡的大集体历史也由此划上了一个句号。人们的“小自由”意识日益增浓,他们很快意识到国家是真不再严卡细管了,你有啥能耐使啥能耐,只要你不违法,想咋挣就咋挣,想咋花就咋花。
在万荣奎的思想观念中,依然笼罩着大队和集体的影子,他懂得国家让农民放开手脚,那是想让农民们过好日子,通过这些年来的实践,荣奎也深深体会到改革开放带来的好处。但他也同时意识到放开手脚不是说就没有了集体没有了政府,没有了国家,他觉得他的工队能发展到今天这样好的形势,全凭大伙齐心干出来的,这大伙能聚到一起全凭村党支部在关键时刻组织谋划。工队发展到啥时候集体的成分永远包含在其中,这个“本”啥时候都不能忘。因此,工队应该多为村上办事。
这一年又到了过春节的时候,按照惯例老支书把工队一年来给大队寄来的钱一笔一笔都花到了啥地方,买了啥机械,给荣奎汇报总结。未了,支书面带难色地说年前还得咋开支咋花钱,大队实在是手头上……。荣奎快人快语:说多了我也记不住,一总下来还得多少钱吧,咱工地说是没钱了,扫扫笸箩底也还够村上年前开支。老支书赶紧叫会计合算合算。
荣奎解了老支书的“愁”之后,在组织慰问村上贫困户之后,在去慰问小学教师时,看着陈旧的学校,对老支书和几个村干部说:过了年咱建学校吧,工地的账上这几年积了几个钱,估计不够,你们先建着,等过了年到太原后,我再给你们筹备些。
老支书和干部们都愣了,觉得这事来得太突然。村上这几年花得,工队的钱够多的啦,要是再让工队为建学校拿一大笔钱这叫咋说妥?人家工队在外面上百号人也得开支,也得置买设备,要真建学校没有10万20万下不来。
老支书说:工地也得过日子呀。
荣奎说:先建学校吧,工地的一些开支能往后推推,学校的事不能再耽搁了。
这是八十年末九十年代初的交又之时。此时,华夏大地教育领域正被春风吹拂,兴教助教之风已经兴起。万荣奎的捐资助学之举很快从秦家坡传到乡里,乡里很快传到县里,在全县教育界引起震动,为全国希望工程启动了序曲。
然而,这个时候万荣奎的二儿子用生已到了结婚成家的年龄,家里七八口人挤在他们已经住了几十年的破瓦旧房里,实在是凑乎不下去。这时,大队正好有几间破旧的仓库要作价处理,人家都嫌破没人去买,万荣奎赶紧买了过来,心里还觉得沾了便宜。他简单把仓库收拾了一下,给用生把媳妇娶到了这里。当然,这在万家人眼里,几间破旧的仓库已经使他们很知足了。
当老支书把万荣奎捐资助学的事向乡里领导汇报后,乡党委立即召开班子会,专门对此事进行研究。秦家坡村处在一个中心点上,附近有十个村相距秦家坡三五里地,这几年这十个村的学生上初中都得走十几里几十里的路到乡里县里去上学,山路弯弯又不通车,没少让学生们受苦,没少让家长们担心。乡里从大局考虑,决定在万荣奎捐资20万的基础上重点倾斜在秦家坡村建所中学。消息传开后,秦家坡周围十几个村的干部群众兴奋激动,欢腾跳跃。秦家坡人的脸上更是笑得甜蜜,他们的子弟们从此不用出村就能完成从小学到初中的学业,这其中,不知多少学生要省多少时间,家长要省多少心。
万荣奎的内心又升腾出一种舒畅的感觉。他没料到自己的一个小小心愿,却能使三村五里的大人小孩都从中受益,自己的一个小小举动竟得到上级政府部门的大力支持和理解。他对自己说:就是现在不叫咱当人了,咱这辈子也活得有些值了。
第六章 无奈的伤感
然而,生命的警钟真的朝万荣奎敲响了。
医生惋惜地说:这种病要是早来治疗,也许成功率会高些。
早治疗当然好,他会早来吗?已经咳嗽得有了半年多了,他没当回事,他就一直是这样,早些年培养徒弟时,工地上再忙也要在睡之前到工地里看看,帮那些还不知道照顾自己的“小工人”压好被子,盖好脚,看看铺头上有脏衣服拿出来帮他们洗洗。然后再苦钻硬看那些施工图纸,考虑着第二天需要办的事,工地从早到晚一天干十几个小时,怎能不累?年终回到村上,大队的事,工地的事,困难户的事,学校的事,一天到晚不在家停留,听说村上哪个上岁数的病了,他总要去看看,临走时少则10块20块,多则100块、200块给病人搁在床头。走在街上,见到村里人总要问过年咋样?割肉了没有?有啥困难……见面露难色者,总要掏个30块或50块的塞给人家,对自己的事自己的身体很少想起来。
其实,这年万荣奎从家里往外走时,就感觉咳嗽胸闷,他想着这
是小感冒,不用吃药打针顶顶就好了。到工地上,零零总总的事围着,白天黑夜,甲方单位,工地上,图纸,材料,质量检验,吃喝拉撒,一个年逾六十岁的人担这副担子真不容易,咳嗽感冒的事早忘了。直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才感觉胸脯正在闷疼,咳嗽仍然咳嗽,有时折腾得整夜睡不着,第二天事来带病走了……
老万吐血啦!工地上一个工人在楼道里干活时,见荣奎背对他咳到地上一口血。荣奎急忙用脚踢了些灰渣盖上,对这个工人说:天气干燥,嘴破啦,不碍事。
深夜,在荣奎手下学徒多年的太昌去厕所时,听荣奎在屋里咳嗽得厉害,就走了进去,见荣奎正蹲在地上咳嗽,到跟前一看,地上吐了一大片血痰。太昌一惊,赶忙催道:赶紧往医院走吧!
荣奎仍然摆着手说:不要大惊小怪,没啥事。
任何一个人都不愿意无缘无故走进医院,又不可避免地要走进医院。荣奎在太昌,玉仓的催促下,想着顶多到医院拿几片药吃吃就好啦,可是医院里硬让他住院,他说成啥也不想住。不想住院的原因是他觉得自己的病不是啥大病,不需要去花这笔开支,更主要的是工地上搁着一大堆事和上百号人。他不在工地,合影响一些事情的正常进展,会影响施工进度和质量,会影响工期影响经济效益,没有经济效益,工队就不可能会生存,村上的许多事情就无法依靠工队去完成,盖学校的事会因此而受影响。荣奎想到这儿,从医院里又回到了工地。
甲方的职工医院就是荣奎带的工队给他们刚盖出来的,医院里的医生对荣奎都比较熟,都知道老万这个人处事实在,乐于帮忙,平时医院里厂子里谁家的水道堵了,屋子漏雨了、修个灶火的事,只要找老万准帮忙。如今老万病情严重,他本人又不想住院及时进行治疗,几个医生有些着急,但又不能直接给老万说明病情,强制让他住院,只有找他的徒儿们。
玉仓,太昌几个和荣奎朝夕相处多年的老伙计心里也急了,他们一面安慰荣奎放心去住院,一面往家里去信,让荣奎的大儿子福生从乡下赶来劝说荣奎住院。
荣奎在众人的劝说下住进了厂医院。这个消息在工地上很快传开,不幸的消息为工队带来了不幸的命运。
大家共同担心的是荣奎的病能不能很快治愈?
担心的背后各人有各人的想法。
有一种人担心荣奎的病。他们觉得跟随荣奎多年,平时在工地荣奎没少关心照顾,有几个工人家里遇到灾难,眼看家庭支撑不下时,荣奎及时出面解决问题,拿点钱来帮家里渡过了难关。这样好的人不该得病的。他们想着得去医院里看看荣奎,安慰安慰,人家帮过咱的女忙,咱没啥报答吧,精神上支持支持也是应该。他们盼着荣奎早些出院。
有一种人担心自己。他们平时也没少得到过荣奎的关心,荣奎得病了啥时候能好?他不在工地等于工地少了顶梁柱,工地要是没人当家了谁还肯卖力干活。活做不出来钱挣不来,没有钱工地也就难以留住人。他们的心里蒙上了雾……
有一种人打起“小算盘”。这种人他有文化有能力在工地上也算是个“人物”,荣奎这些年来偏爱他们培育他们,待他们赛过待自己家的人,甚至指望他们将来把工地管理好把工队发展大。他们却有自己的想法,他们表面上对荣奎这些年来给村上做贡献表示支持理解,实际上内心早“烦”了,他觉得这些钱应该留给工队自己花,应该几个人三万五万的归为已有,但他改变不了荣奎。改变不了时自己的那种压抑很久的“私心”就开始萌动,就开始寻找机会为“私心”扩充席位。他可以制造矛盾但他不一定亲自出面,譬如找个技术很差又想挣高工资的粗鲁汉子去给荣奎找茬子,提出些无理要求,胁迫荣奎为其长工资,荣奎要答应,其他人就会提意见闹情绪,荣奎觉得都是乡里乡亲的既不想得罪个别人又不想让大伙闹意见,就觉得很作难。有些人就喜欢看到别人作难。
荣奎住院了,这无疑为那些有“私心”的人提供了良机。在某些人的暗示下,有的工人迟上工早下工,在工地干活时糊糊弄弄全不把质量当回事。有的工人心存疑虑,看到工地无人作主,担心年终会不会把账算了,如果算不了不如趁早另找工地。作乱的作难的想走的,把一个和平有序的“小集体”搅得了无宁日。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都是故乡人都是喝着一口井里的水长大的,当家的有了难处,伙计们徒儿们应该齐心合力把这个集体支撑好的,更何况万荣奎对部下体贴,对伙计们仗义,对秦家坡有情。人这东西有时就爱犯毛病,关键时期守不住原则挡不住诱惑,丢失了自己还不知道去哪找。十年八年之后才感悟到自己丢了自己不该丢的珍贵之物,已悔之晚矣。
荣奎不反对手下伙计们徒儿们‘另立锅灶’。你要走有能耐有把握去开一个工地,去大把大把的往回搂钱,去实实在在为村上的老百姓办些事,那当然好。你大大方方的说明,缺啥,咱工地支持啥。可是有些人他就是光干不说,有时干了都不说。这使荣奎感到很伤心。还有些让荣奎更伤心的事,他身边的伙计和徒儿们一直没让他知道……
第七章 千秋功业待后生
就在万荣奎的工队人心惶惶,阵脚欲乱时。荣奎的病情也像荣奎工地那些怀揣‘私心’的人那样无情地扩充它的席位。虽然众人都瞒着荣奎,但病长在自己的身上,他也从中猜出了几分真情,这样,工地上的事就更让他担心。他想着把工地上的事尽快做一个妥善安排。
工地上有俩个徒弟,荣奎认为是最得意最合适的人选。从施工管理到结预算样样精,荣奎一直认为这是他打从带着工队到现在就数他俩跟着他时间长学得优秀,这是他精心培育的俩员虎将。如果让他俩挑大梁,工队肯定会越发展越大更让他省心。俩个徒弟正巧“家中有事”都回去了。这个时候工地上正指望他俩哩。电报和信已经往家催了好几次了,俩人在家中的‘事’可能不小。
荣奎在医院里有些熬不住了,就对正在熬药的二妮说:你回吧,他俩能脱开身叫他们先上来吧,工地上的事我得给他们交待交待,你就说我求他们来。
二妮一直认为父亲是坚强的。面对父亲乞求的表情,二妮勉强抑住泪,对父亲说:爹,你放心养病,俺一定把他们叫来。
二妮往外走时,父亲又嘱咐她:回村上有人问你,你千万别说是回来叫他俩的,就说是回来叫你娘去太原住呢。
二妮不明白:父亲咋这样吩咐?
二妮急急忙忙赶回了村上,村上人都围上来问二妮她爹的病情咋样?她按她爹说的,她说她爹的病没啥事,她爹想让她娘上太原住几天。
二妮没顾上回家先去找人。人家正在家里有事忙着打牌哩。
二妮将父亲的意思告诉人家,人家不愿去,说是家里的事还没办完善。二妮哭求着,就差没有跪下了……
老伴怀着沉重的心情推开了病房的门。故作镇静地对荣奎说:他们在家真有事一时半会儿上不来,工地上的事再另想法吧。
荣奎看着老伴的表情;似乎也看出了一些破绽,他对自己一遍遍的检查,觉得自己这些年没有啥地方对不住他们,他们咋说不来就不来了,丢下这个摊子咋办呀……
老伙计才承、进才,跟随他多年的小伙计太昌、玉仓,也是一天到晚心急火燎地在工地上这个事还没处理好那个事就又来了,毕竟他们原来都是打帮手,对工地上的总体操作还缺乏经验。再者,工队上人多嘴杂总得有一个人来拍板定舵。
要命的是工队里还有一摊子手续被一个管手续的人锁着,这个管手续的家里有了事回家了。工地上又得进料又得七八杂五的开支,包括有些工程的结预算进展到了啥程度,支付款的具体情况,建材的赊欠情况,荣奎掌握得不十分准确,其他人知情的更少,这样工队面临形势更严峻。
荣奎的病一天天在加重。医生们很尽心也很着急,他们为万荣奎的 “不听话”不配合治疗感到束手无策。医生们不明白,他们觉得万荣奎在太原干了十多年工队长,手里肯定有大把大把的钱,如今得了这种难治的病真该拿出来不惜一切代价救自己的命呢。可是万荣奎从住院到现在,一顿特殊的“好饭”没见吃过,一瓶好药不舍得用,连住一个好病房都不舍得,总怕花钱。根据病情发展万荣奎必须做手术,做手术自然要增加开支。万荣奎又心疼钱,说成啥不想做。和荣奎童年一起讨饭开荒地在一起耍到大,后来参加工作,在榆次当医生的郭统贞,听说荣奎住院特地来看他,老弟兄俩多年不见,一见面就抱住痛哭。
荣奎悲伤地说:“老哥呀!我看来是当不成人啦,咱这一见,这一辈子可能就这一回了。”
郭统贞还是大哥的样子,就开导他:兄弟,你得当事瞧病,得想法活过来,还有好多事等着你去做哩。
荣奎说:我也真想再活几年,再给村上实实在在做几件事,可这老天爷管着哩,谁也没啥好法。
荣奎叹了口气说:死就死吧,想想这一辈子咱从一个要饭的穷孩子,干到眼下这光景饭能吃饱衣能穿暖,咱又仗着工队这几年陆陆续续给村上办了几件实际事,人家说不说好吧,咱心里首先踏实了,这辈子没白活。
在郭统贞的帮助开导下,万荣奎走上了手术台。
这是一家很普通的医院,医疗条件和水平很是一般,以福生和母亲的意见,想让荣奎到省级好一些的医院去治疗的,荣奎坚决反对又怕乱花钱,只好尊重荣奎的意见。然而,手术的结果却不尽人意,荣奎的病情并没有因做手术而减轻。在疾病痛苦的折磨中,在工队面临崩溃的边缘,荣奎人生的天幕被层层乌云紧锁,他不知工队的命运该何去何从,工队的任何人都无法预测,指望谁呢 ……
这时候,才承、玉仓、太昌、俊吉,凑在一起忧心忡忡地说:不能再拖了,得尽快选人来接荣奎的担子。家不可一日无主啊!在选谁的问题上他们全面的具体的综合的想来想去想来想去,最终大家一致推举了一个30岁出头,高中文化,对建筑业知识知之甚少的年轻人。大伙推举的理由:此人品优,性善,稳重,实在,文化基础好。
在荣奎的病床前,大伙围着荣奎表达了意愿。处在危病中的荣奎听了有些意外。他没有料到自己苦心培养的“接班人”如今离他而去,被大伙推举来的年轻人自己平常很少去倾心培养,如今却实实在在的蹲在面前。荣奎说不上是歉疚还是悔恨,他含着泪对年轻人说:福生,不是你爹不想早早把你带出来培养你,也实在是考虑到你的身体弱,怕你到工地上扛不住,你要是真愿意吃这份苦,你就跟大家学吧。
福生没有想到此生会与建筑结缘。十七岁那年的那场病之后,曾经许多的憧憬和少年梦被瘦弱的身体禁锢着。心地上总缠绕着一种“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的酸楚之感,但他并没有灰心,凭着顽强的毅力将生病期间耽误的高中课程全部补上。高中毕业那年他希望父亲能把他带出去,他想走出那条他走了近20年的乡间小道,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在父亲的呵护中,接收他的为人处事,接收他的谆谆教诲,他甚至想着将来可能会比父亲干得更好。因为父亲供他读完了高中。
从父亲悯爱,无奈的表情中,福生感觉出父亲并不愿意让他出去,不愿意让他到工地上去“锻炼”。
父亲说:工地上累人,你吃不了那份苦,就在家吧,帮助你娘种种地。
福生看着不远处的群山,没有再吭声。也许如果不是他的身体状况,父亲会把他带出去好好培养他,以后会顺顺当当做万氏接班人,这样工地上也可能就是另外一种状态。
福生只能任命运摆布,他在断了去见识外面大千世界的念想后,帮着母亲种好地的同时,学起了电工,当时村上的年轻人都去了工地,在村上没有出去的文化程度又不行,福生首当其冲被村上选中当电工,在电工这个行当里一直干到他来太原之前,他没想到后来在建筑工地上“电”也是工地施工中必不可少的,这是他在走进这个行业前惟一的优势。然而,光懂电还远远不够,还得懂识图,懂结预算,懂得管人用人。懂得社会交往。这一切对他来说不亚于从零开始。
当才承、太昌、玉仓等一伙人推举他时,他胆怯地说:你们再找人吧,我真不行,啥都不懂。
大伙说:你啥也不用管,你就坐在工地上动动嘴就行。
福生当时不能理解众人的用意,后来他才懂得大家的良苦之心。当时工队面临困境,才承、大昌、玉仓、俊吉他们每一个人都可以站出来去挑荣奎的担子,每个人的技术管理和整体素质都可担此重任。当然,也许荣奎在病床上考虑让他们接担的。可是他们不,他们要“报恩”,报荣奎对他们的栽培之恩,师徒之恩,报一份情义,他们要用自己的行为来验证正义和真情,以此来安慰处在病危中的荣奎。当他们经过深思熟虑,对福生进行全方位剖析后,认为让福生担此重任是最佳选择。他们对福生说:你啥不懂我们教啥,你懂了的不要忘记,咱秦家坡就指望这工队过日子哩。
福生似有所悟,明白了众人的用意中包含着对老父亲的敬重,对自己的厚望,福生对自己说:我一定学着父亲做人,把他未完成的心愿完好,决不能让大家失望。
令大家伤心失望的事情来得很不是时候。就在福生刚走进工队,未来得及熟悉工地情况之际,荣奎的身体再也坚持不住了。他想到了
那个遥远而又亲近的山村,那是他生命的起点,那儿有他的父老乡亲,有他的祖先,有他的家……
他想回家。没有一人再说什么,回家也是他的一个心愿,家才是真正的生命归宿。就要离开了,在这个城市里他整整干了十年之久,是这个城市帮他圆了很多的心愿,为他谱写了人生绚丽的章节。他留恋着用目光抚摸着城市的清晨,不知道该对城市说些啥。他不想惊动悠静的城市,不想惊动周围的人。
他想悄悄地离开厂里医院,当听到有人在背后轻声说“老万,走好!保重身体”时,回头来,医院门口站满了来为他送行的人,他们强忍着发热的眼圈,默默地目送……
他想轻轻走过厂区,厂门口已经挤满了来为他道别的工人和厂领导,他们的目光与荣奎的目光轻轻交融,把问候安慰默默地给予。他们留恋这位朴实,厚道,善良,乐于助人的农村老人,就是这位老人曾经在过去的岁月中帮他们盖楼修屋,补漏垒灶,通下水,修管道,帮困济贫,助人于危难之时,从来有求必应不取报酬。
众人的道别使荣奎心中热气升腾,他两眼含泪问自己:我做啥啦?啥也没做呀?还麻烦你们大家都来送我。
也许这些送行的人还不了解荣奎辛酸的历史,和他这些年来为村上做出的贡献。有一天,等他们知道了,会更加敬重这位普通平凡的农村老人。
工地的大小伙计们徒弟们工人们黑压压站了一片,他们强压住眼里的泪水来和荣奎道别。
荣奎开导安慰大家说:工地上忙,你们都回吧,我这身体没啥事,回去养几天,等病好啦我还上来给你们在一块处伙计。
其实,大伙谁都知道他这病……
其实万荣奎的心里也清楚啊!他是不想让大家失望伤心。
第八章 八月悲歌贯长空
荣奎有很多话要说的。他这一生的经历和对整个世界的感悟千言万语难以言表,他还有很多很多的牵挂很多很多的嘱咐。八月的山村月正明花正盛苗正旺。荣奎生命的钟声已无力敲响,他环视着他身边的老伴、儿女们,老支书和村干部们,伙计徒儿们,亲朋好友街坊邻居们,他感到许多份的关爱在拥着他,这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幸福。荣奎忽然想起那次他生病没钱看病,躺在炕上“等”死时,村干部及时送来钱找人帮着把他送到医院时的情景,想起他病愈后撵着小毛驴找出路一心想为村上办实事的心境,想起几十年来风风雨雨的荣辱经历,想起这些年来实实在在为村上办的几件好事,想着村上的街道还没有修建,小学还没有修盖,还有不少困难户没有经济来源,还有很多很多的事他还没来得及去操办。他真不想走,可谁也不能挽留他。他既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和付出后所换来的一切感到满足和欣慰,又为自己不能再执著坚持自己的人生信念而感到失望和伤感。在感情的交错处,荣奎抓住福生的手像是抓住了惟一的希望和寄托。直到此时,荣奎才感到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已经成熟,他就是自己生命和事业的延续,定能把自己的心愿释解在更广阔的时空,父与子生命和事业融洽的对接完美的结合才是最佳的成功。
荣奎干咳着,声音低微而嘶哑地对福生和他的儿女、儿媳们、孙子孙女们说:“咱家从柏峪迁到秦家坡已经几代人啦,过去家里穷,富人看不起咱,村上的穷人们没少帮咱,共产党过来后咱这穷的日子有了变化,村上的党支部没少帮咱,我就一直想着得给村上的老百姓们办些事,在秦家坡不枉披一张人皮,得活得像个人样,这几年攒了些钱多少给村上办了些事,咱老万家在村上也觉得不窝囊啦。我心里也觉舒坦了踏实了。要说我应该给你们留下些财产的,可是那东西也是身外之物,你们靠自己的勤奋都能挣来。人这一生光图自己过得安稳也没啥意思,当人得当的有骨气得活的像个人样,得叫人知道你也在这个世上存在过。你们也不要怪爹把钱都花在了村上,这是你爹做人的原则。”
荣奎艰难地咽了口水对福生说:福生,工地上的事你要多向才承、俊吉、太昌、玉仓他们学学,把工队管理好,千万记住不管到啥时候都要多想着村上的老百姓。多为村上办实事办好事,那怕自己受些委屈也要把村上的事办周全办满意,咱得对起村上的老百姓,对得起村上的党支部。在为人处事上,宁叫别人对不住咱,咱不能做对不住别人的事,要以善为本,以和为本,勤俭持家,把钱花在该花的地方,办该办的事……
荣奎有很多话要说的,可是声带已经发不出声音。他痛苦地伸着手,比划着只有自己明白,别人难以理解的肢体语言。这使在场的人们想到了他曾在笔记本上记录的用特殊符号拼凑的语言。根据他手指的方向,众人在墙上的旧提包里找到了一个破旧的笔记本,里面记着秦家坡村几十户穷困户的名字,这是他经常扶持的对象。福生明白父亲的用意,点着头将笔记本收好。荣奎还想再指划什么,但已经无力抬起来手臂。
福生将耳根贴近父亲张开的嘴,父亲语不成句地说:学校……街道……修……修……
荣奎沧桑干裂的手慢慢松开福生,在他人生61岁的驿站上停住了脚步。
人生何其短。像昨日才步履艰辛地走来,今日又匆匆而去,像清晨才迈步红尘,晚霞又催夕阳红。盘点人生苦旅,万荣奎问心无愧,他的人生短苦而绚丽,他用生命铸成的五色光环佩戴在八百里太行胸前,太行山多了一份秀丽光彩,他把生命的金种子耕耘播种在秦家坡的厚土上,这片厚土显得迷人而肥沃。
福生想抓住父亲的,他需要生命的依靠需要人生的指点,父亲却像一股清澈的水从他的指缝间流落,他拼命地悲呼……整个村庄和田野也都在悲呼……
在秦家坡的历史上,有过富人有过有地位的人,像万荣奎这样庄重特殊的悼念场面委实使好些逝者感到有几分羞色。他们的灵魂也许会明白,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财权更重要更珍贵的东西。
在那个窄小破旧的院落里,按当地习俗搭起的灵棚前,来悼唁者一批批地挤进来挤出去,来向荣奎作最后一次的人生道别。
县里领导听到噩耗,匆匆从县里驱车而来。
乡里领导听到噩耗,带着三大班子走进小院。
建筑,金融,税务,教育等部门纷纷前来……
施工单位闻知,千里迢迢从长治、石家庄、大同、太原等地赶来,向这位为他们做过贡献的建设者献上一份尊重和敬爱。
纸钱像一座金山堆在灵棚正中,人们在不停地往“金山上”扔钱,燃纸上香,他们希望着荣奎在另一个世界无忧无虑美满幸福,可是荣奎能攒住钱吗?除非那个世界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用顾虑,都是披金戴银的灵魂。
花圈从院子里到晒棚上,从晒棚上到街道上,一个接一个地挨着摆着形成两行长长的花墙,捍卫着荣奎的灵魂遮挡着八面来风。
悲壮的乐曲萦绕着20世纪的第91个初秋。
秦家坡的街道上挤满了来为荣奎送行的人,他们一声声地在心里
祝愿:万老先生,走好!
泪水情不自禁地在每个人的脸上肆意地流着,他们仿佛又看到荣奎从泪眼朦胧中走出,在慈祥地向故土上的每一个人挥着手,像是又要外出做工似的那样寻常那样亲切。
俩白发银丝的老人看着荣奎走过来,叹息地对话:
老阎王爷是犯了糊涂啊!全江才60出头,你急着叫他走啥。
咱要是能替他去,多合适哩。恁好的人真是不该这样早走啊!
是啊,咱这把老骨头活着有啥用,老阎王爷你要有啥差事需要他,俺们能去替他做呀。
老天被荣奎的善举所感,在众人的悲痛中从当空滴下绵绵悲泪。当地人说这是进入初秋以来的第一场甘霖。
在荣奎走后很长的一段日子里,村上一些人见到福生家的人,总说:俺夜里做梦又梦见你爹啦。
有人说看到村上谁谁家的老人在荣奎的坟头上坐着抽烟,在对着坟头和往常一样与荣奎聊天交心……
能让人怀念是一种幸福,能让人十年百年长念在心,那是一份伟大的了不起的财富。万荣奎不是什么名人伟人,但在秦家坡这片故土上,人们每每看到他捐资兴建的学校,使用着他为村上购买的农业机械、水电设施,从心里就会念叨起这位慈祥的老人。在万荣奎老先生辞世十周年之际,人们不约而同从不同的地方走来,在秦家坡的街道上站成长队,踏着哀乐走向墓地。周围村的乡亲们有的还开着拖拉机、汽车拉着成车的人和花圈、祭品自发到坟地,向这位善良的老人表达十年的哀思。万福生和他的兄弟姐妹未料到故乡的父老乡亲们竟这样重情。这更加坚定了万福生传承父亲遗愿,弘扬传统美德的心胸远志。
这正应了一句名言: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当人们还在追忆着荣奎,沉浸在悲痛怀恋之中,万福生把对父亲的思念深深地埋在心灵的深处,登上了开往太原的火车,开始了他人生的新的起点。
在列车上,他拉着长长的思维一节一节整理着万氏家族从柏峪到秦家坡的兴衰荣辱史,整理着父亲一个个完成的未完成的心愿,思考着濒临溃散的工队如何转危为安,化险为夷,如何带着工队走出低谷重振雄风。
太行石歌(下)
第九章 心与心的交融
万荣奎是带着许多牵挂走的。他担心着村里的贫困,孤寡老人以后会咋样?蜿蜒的街巷会不会拓宽?娃娃们,这些山里的芽子们啥时候才能搬出阴暗、破旧的教室?福生这孩子会不会把工地整治好?在穷乡僻壤上,就指望这泥板瓦刀过日子哩。
万荣奎又是带着几丝欣慰走的。在他临终前与儿子福生握手道别的那一瞬间,他已从儿子那双激动的手中感觉到一种内在的冲击力,这股强力使万荣奎内心紧扣的弦忽然放松了许多,他感到他生命延续的希望有了目标和寄托,在生命的驿站找到了精神的传承,这样,他静然地闭上了双目。
万福生是幸运的,他没有估量到父亲留给他的精神财富是那样的丰厚。没有想到他会轻易地成为父亲精神财富传承的载体,承载住父亲生命的全部寄托。这种寄托是一条份量很重的担子。
此时工队如失血的病体,勉强喘息着,晃晃悠悠站立不稳,工人们有些“能耐”的围着要走,甲方怕工程延期担心工程质量一再督促严查,原来供应建材的老客户不但停止了供料,还天天来工地催要欠款。按当地风俗,福生该为父亲守七天孝的,可是,工地告急,他必须迅速赶来,否则残局将不可收拾。
福生来了,面对人心惶惶的工地,他暂时还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有一颗坦诚而充满活力的心胸,他对他的工友说:老乡们,咱们都是从红旗渠的故乡走出来的山里人,都是图得往回挣一把钱花,工地上尽管现在暂时遇到了困难,但我想只要大伙拧成一股绳,就像我父亲在工地时那样,只要大伙齐心协力没有闯不过的难关。如果你们相信我,大伙把心安下来,今年工资我就是贷款也要给大伙保持原有的水平。当然,如果有人真想走,我也勉强不得,你可以来这里领路费结账,我祝你到别处发财。
太昌、玉仓在一旁抑制不住地说:大伙谁的心都是肉长的,你们推心置腹想想,老万在世时对你们咋样,咱们都得凭良心做事,不能因为工地一时遇到了困难就分心啊!
人心都是肉长的,都拥有着共同的特点。有时几句话可以使人心迷眼花,有时候几句话则可以点亮心灯。工人们不知是想起了工队历历在目的往昔,还是为福生的肺腑之言所动,他们拿起工具重新攀到了脚手架上。
第十章 楚歌声中蓄锐气
工地上有了一线生机,但福生的心情更沉重。几个建材供应商围着福生哄哄嗡嗡的,福生哪有心思坐下来考虑工地的其他事。福生耐住性子说:你们五天之内谁也不要来找,我给你们想想办法,决不赊欠你们。
然而,工地上的建材已经维持不了五天了。
深夜的工棚里,福生、太昌、玉仓和几个伙伴围在一起,思谋着……。烟头一个个地落到潮湿的地下,烟雾笼罩着灯泡像蒙着塑料纸。
本来福生听爹临终前交待,工地账上还有几万块钱,结果一核对,还欠人家两笔建材款。父亲当时不经管账目,管账目的没有给父亲交待清楚,如今父亲不在了,原来的会计也“不在”了,有些款项说不清。
经过大家共同商量,决定让玉仓、太昌先去与老客户商量看看能不能把赊账往后推一段时间,再赊给一部分建材救救急,这是决策之一。其二再发展新客户,新客户没有旧账,能先借给一部分建材。其三尽快与甲方商谈,再争取些工程款来缓解工地之难。
福生一天下来不知跑了多少路程,找了多少人,磨了多少口舌。从一个个轻视不信任的语气和目光中,福生深深感到自己人生阅历的贫乏,交际的生疏和业务技能的欠缺,感到了人情世故的艰难莫测。难以想像,父亲在异域他乡,斗大的字不识几个竟然与人相处得那样融洽,那样让人称赞,这是何等的不容易何等的了不起。与父亲相比,他有些气馁,假如要是还在村上当电工,每天守家在地虽说山里没有外面精彩,倒也落了清闲,如今处在这境地……然而,父亲临终前的那幕断断续续的嘱咐,已深烙在他的脑壁上,他每一次闭眼内视看到的总是这一幕。似乎这一幕已成为他生活中的一种警示。他又重新打起了精神。
尽管人们对万福生承传父业持一种怀疑和不信任的态度,在种种支持与不支持之间迟迟疑疑,但最终还是有不少的好人被万福生精诚所至,向他伸出援助之手。事隔几年后,万福生深有感触地说:怀疑不信任可以理解,但危难之时伸出的手我终生难忘。事实验证,凡是曾经给予福生援助的客户、甲方、亲朋挚友,在后来的交往中也确实感到:此人可交,可深交。
福生在种种磨合中渐渐适应,工队的状况有了转机。民工们心顺了,甲方在工程上把心安了下来,稍稍松了口气。但万福生丝毫不敢有半点松懈。他白天除了到外面洽谈业务外,全部的时间都泡在工地,在质量上严卡细管,严格按标准要求施工,力保优质工程。他深知:优质是工队生命的保证。
夜晚的工棚里,工人们干了一天的活早已经入睡了,福生还得拖着劳累了一天的身体到另外两处工地去查看施工情况,和工地负责人商量第二天的工作安排。每次返回住处时,时间大都超过了12点。第二天天不亮,他就又从铺上爬起,开始了一天的奔波忙碌。那些日子里,有时他疲惫得走路都想挤眼睡觉,可是每一次挤眼时就会被一根敏感的神经提醒,他深知这根神经连着父亲的夙愿,连着工队的命运,连着秦家坡的父老乡亲……
与父亲相比,福生值得庆幸的是,他生长在读书的时代,而且读完了高中课程。因此父亲很自豪,觉得他万家门里还不赖,供出了高中生。然而高中生在90年初已经不敢在大庭广众中“大声喧哗”了。这个时候中国的建筑市场正在走向规范化,从工程项目发包到建材引进到施工管理到质量检验多出了许多环节,也对项目负责人提出了更全面更严格的素质要求。这就意味着刚担当起重任的万福生在努力适应环境,熟悉业务的同时,必须做好资格认证考试,在有限的时间内创造足够的条件去与建筑市场接轨。然而“干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考取资质证书不是和泥垒砖。万福生在低矮的工棚里,昏暗的灯光下,开始挑灯夜战,每次开战和每一次告结都在工人们的熟睡中进行。天亮的时候他走到棚外伸展一下虚弱的腰臂,把脑子又转换到新的一天的工作安排上。
为了使工地的管理水平,施工质量得到提高,福生四处奔波求贤纳士。听说老家柏峪村有一位精通施工管理的老乡叫万新昌,在潞城工作,福生专程跑到潞城坦诚直率地想请老乡“出山”。万新昌被福生的诚意所感动,放弃了潞城的优厚工作,跟着福生来到太原。福生对新昌委以重任,新昌如鱼得水充分发挥自己的智慧能量,和玉仓、太昌、俊吉默契配合,协助福生把工地治理得井然有序。福生深深体会到人才的重要。
根据工程的需要,下一步框架结构得准备10000多平米钢板模型,往日工地上都是到外面租借,光是租金每年就得12万元,这等于是把这几万元白白扔了,可是不去租借自己又没有,买吧,工地上钱正紧着哩。福生对伙计们说:买吧,迟早咱得有这设备。钱的事,不行咱贷吧,利息总没租金贵。
在太原市,他在建筑市场是无名之辈,还没有人敢贷给他。万福生又想到了家,惟有家才能使他的心绪得到安慰,紧扣的弦方可松弛一点。
第十一章 情在故园
福生回来了,故乡扑面而来的山乡气息让他深深地吸了几口,心胸顿觉清爽舒畅许多。他侧身看了看正在兴建的采桑第二中学,仿佛又看到了父亲的音容笑貌,便信步向二中施工工地走去。
有时候困难也是不期而遇。从二中学校工地负责人口中获知,父亲在世时捐的10多万元钱已经用完,乡里的钱由于种种原因没有及时拨下来,工队面临着停工的可能。看着父亲这个未了的心愿,如今遇到困难,福生的心里隐隐作痛。为了不耽误工期,福生在和家人久别重逢时,商量着贷款时多贷一笔款,完成父亲生前捐款20万建二中的承诺。姐妹中有人说:建二中咱家已经拿得不少了,现在咱娘身体有病,你再去贷款往学校捐,让别人听了笑话。
福生说:咱爹在村上好人做了一辈子,咱不能往他脸上抹黑呀。
福生娘理解地点点头,说:去吧,该贷贷吧,咱老万家不能说话不算数。
福生坚定的点点头向信用社走去。
贷款是有限期的,到时候不管什么原因你得还上,你若不守信誉就得负责任,甚至要负法律责任。万福生工地面临的困境本来已经够他作难了,他又搭车加码为建二中替父亲捐款,这事还不想叫外人知道。一笔不小的贷款申请递给信用社领导时,信用社领导犹豫地说:贷这样一大笔款,你可要慎重考虑呀。
主任的话福生心知肚明。在采桑甚至在林县,有不少的建筑工队和个体企业就因为当初想贷款发展壮大自己结果事与愿违,那些厂长经理无力偿还贷款被法律制裁的大有人在,因无力偿还贷款企业倒闭破产,人马各散东西的先例确实不少。可是要发展壮大自己,不冒风险又何以能有发展的机会。与父辈相比,福生的思想领域中又多了一份开拓创新意识,多了一份敢冒风险的胆识。也许正因如此,福生的事业脚步才得以加快,得以腾起。
款贷出来了,该办的事办了,风险也随之“贷办”而出。那年秋季正在大忙的时候,金融部门依法收贷的两名工作人员找到正在收割庄稼的福生妻,催要那笔还没有还上的贷款。工作人员说:如果还不上贷款,我们只好依法办事,把贷款人先带走。
福生妻丢下手中的活恳求道:千万别去工地带人,俺在家里想想办法,工地上指望他哩,他不在,工地上弄不好会出乱。
妻子把熟透的庄稼丢在地里,亲戚、娘家、本家、街邻四舍借了个遍,勉强把信用社的贷款还上,为福生和工地免去了一场灾难。
福生回家来办一笔工程手续,听说妻子在为他贷款的事奔波作难后,眼里的泪水“扑嗒扑嗒”掉下来。他视线模糊的打量着这位与他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又一同走进婚姻家庭,为他撑起温馨之家的贤慧娇妻,歉疚地说:真难为你啦!
妻子平静地说:遇上这风险我不为你分担谁为你分担,谁让我是你的媳妇。
夫妻团聚自然甜蜜却也短暂。工地的事情赶得紧,福生不敢有半点迟缓,就在福生往太原起程时,母亲的病突然加重,儿女们想把母亲送到医院去治疗,母亲执意不肯,只好在家里输液打针吃药,母亲深知外面工地离不开福生,有气无力地说:走吧福生,工地上百号人等着哩,可不敢耽误了大事。
福生背对着母亲从院子里向外走时,眼泪再次淌过脸庞,迈着沉重的歉疚的脚步离开了这个普通的小院。这种感觉让人感到似乎很熟悉,由此,想到万荣奎当年背着面粉往山西走时,临迈出门时的那种情景。
在村口的柿树下,大姐像小时候疼爱他那样,抚摸着他的日渐稀落的头发,心痛地说:才出去多长时间,头发也少了也稀啦!整个人也变老了。
福生痛苦地说:姐,你不知道在外头有多难呀!四面不靠墙,两眼一抹黑,我跟谁说呀。姐,你理解我,将来我在外面就是没干成事,你也知道你兄弟使足能耐了。
大姐安慰说:咱先不说将来事成事败,你是长子,家里的门户你得撑起来,工地上这一摊子你得想法把它做好,咱爹铺的路子你得走好,咱不能叫爹在那边伤心啊!
家是信念的歇脚点,家是心旅中的加油站。万福生回家来就是想让疲惫的信念歇歇脚,为远征的心灵之车加一股油。他知足了,抬头挺胸,再次走出大山。
第十二章 竞技场上论成败
第一次参加招标对万福生来说无异于在河中刚学会游泳,他的内心里有些忐忑不安,感到既新鲜刺激又没着没落。在太昌、玉仓、建存等伙计们的共同谋划下,按照招标程序报名、做标书,在合成标底时他很顺利入了围,这就意味着他将和另外几家入围的施工队展开一场激烈的较量。可对手到底是谁,实力如何?福生想知道,只有知此知彼方能把握成功。对手依然是对手,这是商业机密,谁也无权知道,你只有权知道自己的秘密和身份。
公布中标结果,会场异常冷静。当听到中标方的名字不是自己时,福生心中沮丧之情油然而生,他走出会场满地里找自己失落的抓摸不到的目标,就像刚学会游泳就被水呛了一口,他奋力地向岸边游,生怕沉下去。太昌在一旁安慰道:能和市建公司抗衡这已经很不容易了,人家是远洋货轮,咱是小木船,咱得知足。
然而,数年后,他们再次与“远洋货轮”交锋。此时的万福生已是全副武装身怀绝技的建筑强手了。通过几年的努力,万福生已获取了工程师职称,工程优质率在同行中名居前列,各种证书、锦旗挂满了屋墙,放满了柜子。凭着自身的优势,万福生在屡屡竞争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建筑市场的风风雨雨已将这位土里土气的农村小伙子冲洗得像刚完工的楼房伟岸而亮丽,内在的实力和心理框架的日异凝固,已打造出了一个现代企业家的风采气派。市建的一位老总出于友好想拉他一块去竞争一个工程项目,福生谦和地说:恐怕我们又是绿叶扶红花,为人作陪客。
市建公司老总友好地笑了笑:我们又没有三头六臂,平等竞争吧。
福生心里说:你们不亚于有三头六臂,雄厚的国资,先进的机械设备,高素质的项目经理,退后一步说工程做下来真赔了,工人们也不用成天围着你老总要工资,铁饭碗企业就有这些优势。和国营企业相比,他只能赢不能输。
万福生决定在竞技场上和市建公司较量一把。
其余人家参与竞标的工队无论从哪一方面讲,都无法与市建相提并论,但他们也都在暗暗准备着自己的“秘密武器”。福生把这几家的优劣在心理上进行排查后,重点对市建进行切割式剖析,然后把标书做好,送到了招标管理部门。然后按照招标程序阐标,评议,接收专家提问,一关一关地闯。谁英雄谁好汉,拉出来比比看。这不大的会场确如草原一样广阔,如天空一样高远,是骡子是马在驰骋中见胜负,是雄鹰是蝙蝠长空中显风采。
在众人都把目光集中在宽大的电子屏幕上时,福生坦然自信地坐在竞标会场的方桌后,打量着众人焦盼的神情,忆想着这几年风风雨雨走过的路,从心里轻轻地感叹着。
中标结果:河南林州市建筑六公司秦家坡项目部中标。
全场哗然,人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从大屏幕移向万福生。这使万福生内心特别地欢愉了很久时间。
但他并没有头脑发昏。他心里清楚:这次竞争与市建公司的分数只差0.3分,险胜啊!
市建公司老总事后约福生一同吃饭,分析原因,原来是他的项目经理在资质上出了差错,一招出错全盘打乱。老总生气地说:堂堂的国企老大,竟败在农民建筑队之手,我服啦,看来还是得从整体素质抓起呀。
第十三章 传承夙愿主旋律
征服的快乐是特别的,征服的过程刺激而惊险,征服的过程是能量、智慧、才华充分体现的过程。万福生是非常感激的,他庆幸社会和时代为他搭建了这样一个良好的,能充分展示自我风采的时空舞台。在他的家族中,靠外出当匠工一代一代传到如今,匠工的洒脱、匠工的威风已被万福生发挥的淋漓尽致登峰造极。如果说万荣奎当初带着众乡邻到大城市来创事业是凭着朴实、憨厚、善良、智慧作基石的话,今天的万福生在传承父亲基业的同时,似乎比父亲又多了些创新性、知识性、规范性的东西,有了更高的境界和品味,这样,万福生就可以很轻易地与城市的节拍和现代文明接轨。他的思想意识里自觉不自觉地接纳了时代赋予的压力、危机和冲击感。
万荣奎去世三周年之际,万福生再度走回大山。这时改革开放的脚步已迈出了一大步。通向山乡的路平了直了宽敞了,绿色丛中的秦家坡村楼房林立,庭院门户里飞扬着乡亲们开心的笑声,村东的二中学校教室里传来了学生们欢快的歌声……
近年来,福生一直把父亲的遗愿铭记在心,不断地向二中投资增建学校配套设施,为学生们购买实验仪器,增加桌椅。逢年过节,慰问军烈属,孤寡老人,困难户之际,他总忘不了来学校给教师们送些过节的物品。乡亲们感受着老万的遗风,体味着万家这种幸福的延续。他们盘点着福生近年来为村上投资兴建的机井、渠道、道路、电路,好像觉得在老万的影迹中福生做得更全面更完善了。
在从坟地往回走的路上,福生对村支书说:这次三周年回来想再给村上办两件事。
每到这个时候,老支书就会客气地说:工地上也得过日子,先顾工地吧。
老支书记得荣奎在世时,俩人总是在不经意的谈话中,老万突然提出要给村上办些啥事。老支书虽然觉得此事早该办了,可此事应该由大队出资办的,可大队“腰软”出不起资,而有人又愿意出资,老支书自然有些不好意思啦,也就只好谦和而含糊地说着让对方“自己看着办”的话。其实本意都是善良的。
老支书想:荣奎是村委副主任、共产党员,积极为乡亲们办些事,也在情理。
如今福生又像他爹那样不断地给他说给村上出些资金办办啥事吧,老支书依然想:福生是村支部副书记,共产党员,给村上办些事,也在情理。
老支书就自语道:这村上的党员干部工队长们要都像万家父子那样,这村上还愁啥。老支书的这些想法并不代表村支部,他是被穷字困扰着,冒出了点个人想法。
老支书问:又想办哪两件事?
福生说:村上偏远电视收不住信号,我想投资给村上建个电视差转台,给乡亲们活跃一下单调的生活;再就是俺爹在世时一再念叨着盖个小学来,这几年工地资金紧张,小学的事一直拖到现在,真是对不住咱村上的孩子们。
老支书惊诧地问:呀!那得花多少钱?
福生说:需要花多少就花多少吧。现在手头上比俺爹那个时候富裕些啦,村上以后还有啥事需要办,你勤说,别不好意思。
老支书感激地说:你们父子俩对村上的这份情,让我咋说好哩。
对于村上的事,村上一些有困难的人家的事,福生总是大大方方直到把事办满意为止。
1995年,从采桑二中第一批毕业的学生中,有个叫秦山妹的女孩,以优异成绩考取了师范,家里父亲残疾不能出去于活,母亲勉强支撑着这个缺乏经济来源的家,上师范的学费成为小山妹走出大山的一大障碍,小山妹伤心地哭着,母亲从院子走到屋里,从屋里走到院子,家里这种状况去借钱人家都不敢借给。山妹娘说:干脆算了吧。山妹哭得更伤心。福生回去往工地办理一笔贷款手续时,听说山妹的情况后非常同情,二话没说,对山妹娘说:叫孩子去吧,在咱这山里的孩子考上学不容易,缺多少钱我给你补上。
山妹停止了哭。山妹娘盈着泪,说:他爹那时生病就已经用了你的800块钱,山妹这事上你又……这叫俺们全家人咋谢你哩!
福生说:只要孩子有个好前程,咱帮也帮得值。
数年之后,秦山妹师范毕业后,又回到了秦家坡学区,守着母亲,守着母校,守着为她提供深造机遇的恩人。不知道这种小小的反哺行为能不能告慰一下老万,为福生制造一丝欣慰。
与秦山妹家有一街之隔的一位中年妇女提到万氏父子声泪俱下,她的前夫在一次车祸中丧身,本来家庭就没有经济收入,这一下天塌了!妇女带着两个孩子在院里哭得死去活来。老万和老支书看到这个家连丧事都办不起,便以党支部的名义捐出办丧事用的粮食,以工队的名义为死者买棺制衣负责其他丧事开支。那个时候就已经形成一种自然规矩:大队的事就是工队的事,工队的事就是大队的事,大队和工队的事就是荣奎和老支书的事。数年后,那个死去丈夫的妇女在改嫁本村后其丈夫身患重病,无力医治,福生听说后登门送上了1000元钱,让这位中年妇女给丈夫看病,中年妇女感激得要给福生下跪,福生忙拦住,说:人生在世谁没有个过不去的时候,互相帮帮也是应该的。
在村上,帮这家扶那家,三百、五百、三十、五十,经过万氏父子的手扶助过的父老乡亲们,在万氏父子的印像中也实在记不清都是谁啦,乡亲们却记忆犹新,他们虽然有报答的想法却找不到报答的机会,老万家也从来不懂得“施恩图报”咋解释。然而乡亲们都知道,他们父子俩对别人出手大方,对自家却蹑手蹑脚小里小气,这在秦家坡村,尤其是万家的左邻右舍亲朋好友们谁都清楚谁都难解。这个难解之谜一直迷到眼下万福生的生活家庭中。
从目前工地的资产来看,用千数计算并不为过,想象中的家庭生活应该是食鸡鱼禽肉,喝牛奶、饮料、营养琼浆,住豪华别墅的。可是你信不信?
他和家里的妻儿老小们,依旧喝着玉米糊糊,吃着和民工们一样的大米面粉,吃菜都很少吃新鲜的。有时候福生从外面办事回来晚了,或是急着出去办事,妻子只好给他泡一包方便面。可是妻子从来没有整件买过一箱方便面,总是几包几包的买,怕买多了孩子当零食吃,吃了浪费。成家这些年,他从没有专门带着全家人到饭店去消费过。
其实,在事业兴盛的背后,家庭的作用至关重要,应该有所表示的。
在采桑镇,不少工队长家里、城里、小洋楼盖了一套又一套,在房子里打滚都打不遍,可他老家的房子普普通通,在外自己住处却在顶楼,面积超不过90平米,装饰摆设清淡简陋,和城里一般居民无大差别。福生说:好歹守着家,咋说也比工棚好,和工棚里的工人们比比,咱还算搞特殊呢。
其实,民工们这几年在他手下干活没少往回卷票子,人家老婆孩子住的不亚于他眼下的住所。
处在一个现代建筑企业家的位置上,各种级别各类档次的宾馆饭店,宴会酒席,万福生经历了不少。万福生虽然有时看着上千元的酒菜想着老家处在贫困中又急需救助的一些人一些事有些痛苦奢侈的感觉,但他又必须得马上把思路调整过来,这是一种工作的必须。有时候你不能把距离感拉到不适合的场合,不是所有的相对相反的事物都能拿过来去比较议论的。
第十四章 幸福声中听花开
1996年6月1日,对于太行山下红旗渠畔的林州(林县)人来说是个幸福、兴奋,激动的日子。他们热情地敞开山门,迎接着一位高贵的伟人——江泽民总书记。
总书记的到来使太行山麓林州大地一片沸腾。这群山民们在这大山中祖辈繁衍生息,从没见过这样大的“官”就这样谈笑风生地走在这弯弯的山道上。他们一时弄不明白,这远离都市的山乡小城咋能把中国最大的“官”吸引来?是因为在山腰上凿了条红旗渠吗?是因为林州人比别处的人能吃苦能受罪,懂得爱惜生活吗?还是因为……
江总书记慈祥的神态,苍劲的笔力将山民的迷窍点开:发扬自力更生艰苦创业的红旗渠精神。
是啊!红旗渠精神。民族精神的支脉。这是林州人劳动智慧的结晶,这是太行山人书写壮丽山河的杰作。为了这篇传世之作横空出世,有多少默默无名的书写者为之殚精竭虑春蚕到死,将生命闪光的细节入编与册。我们不禁又想起已故的万老先生,在“红旗渠精神”的五彩光环中,我们不难寻觅到如万荣奎这样默默无闻的红旗渠精神弘扬者。
巧合的是,就在江总书记来到林州的这一天,正值六一儿童节,秦家坡村的小朋友们在幸福的喜悦中又添了一份惊喜。他们长久期盼的宽敞明亮漂亮整洁的教室终于树在了他们的面前,在与黑暗的教室告别之际,孩子们高兴得挤出了泪,他们没有想到他们的祖辈们一代代地努力一代代的期盼,几代人的梦想在他们身上得到实现。听说学校要搬进崭新的教室,孩子的父母们纷纷拥进学校,他们用手轻轻抚摸着洁白的墙,新配的桌椅,就像抚摸着孩子们细嫩的脸,家长们对孩子语重心长地说:要珍惜这良好的环境,好好学,不能负了万家两代人的心愿。孩子们天真地点着头。
在这群天真活泼的孩子们当中,有一个衣着破旧不善言语的小女孩独在一处愁坐着,引起了福生的注意。经老师介绍,福生才了解到小女孩叫秦福瑞,家中只有父亲和年迈的爷爷奶奶,父亲秦贵锁已50出头,长年拖着病体还得照养爷爷奶奶,日子过得十分艰难。校领导很为难地说:福瑞很想上学,可是她家的状况恐怕拿不出书费学费来,我们也正为这事犯难。
福生点点头思虑片刻,说:福瑞的事你们别犯难啦,她该咋上让
她咋上,从一年级开始学费书费你们别管啦,需要多少我包了。
这之后,福生先后拿出1000元交给学校为福瑞做书费学费用。小福瑞还不太懂得报恩,老师和家里人告诉她:好好学习取得好成绩就是对恩人最好的报答。
这也是福生对他曾经帮过的那些学生所要说的。
六月的凉风吹来,学校院中的老槐树舒展着新吐的绿枝,那口与它朝夕相处,迎送过一群群山里孩子的旧铁钟,在风中如释重负似地抖动着长绳,倾听着悦耳的电铃声。
踏着孩子们琅琅的读书声,万福生走向了父亲的墓碑。万荣奎在万绿丛中头枕青山静然长眠。万福生跪在墓碑前,像小时候上学时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那样,恭恭敬敬地对父亲说:爹,你安息吧,你临终前交待的事,未了的心愿,我已经都照办了,要是还有啥未尽的心愿,你就给我托个梦,你放心,我会把你的事业你的心声延续下来,发展大发展好,决不能叫你失望,也决不会叫故乡的父老乡亲们失望。
福生要对父亲说许多话的,这些话他只能对父亲叙说。
许是父亲阴灵的照示和遗风的贯注,许是质朴山乡天地灵气青山秀水的滋润,万福生内在的素质外在的气质,透亮的心底,直率的秉性,把山乡人的形象,当代农民的形象,现代企业家的形象向高层次进了很灿烂的一步。他走出轿车在竞标会上在业务洽谈中,他那文雅的谈吐,敏捷的应辨,坦诚的交往,善意的承让,人们很难想像到他在数年前还是个懵懵懂懂,一无所知的山村青年。然而,当他啃着方便面出没于风雨中,与工友们一起泡在工地,加班加点时,当他拖着一天的疲备挑灯夜战在工棚时,人们很难想像他就是统领数百号人的建筑企业经理。
一个人生活范围的确定就像一种有趣的游戏,有的人从生命开始
到走向终结总是在原地踏步式的活动,有的人却是在故土和异乡之间不停地往返奔波。万福生和所有外出打工的林州人一样在异乡装着故乡的情,在故乡挂念着异乡的事业。故乡的家中有了事需要办,他把工地上的紧要事安排妥善即刻返回故乡,把故事的事办妥了又马上回到工地。万福生需要办的事很多,事多了就难免要撞车。在这事物堆积的方程式中,万福生左送右迎忙得不可开交,但也颇有意义。
这年,已是腊月二十八啦,所有的人都在往家里赶。万福生按照惯例,在村上刚把扶贫的大米、猪肉、对联发完,工队正在组织村上的老干部老党员老工人召开座谈会时,突然一个电话从太原打来,说是有个工程项目有变,如不及时去解决将会给工地造成重大损失,有关工程项目负责人过了春节初二三就要外出,此事必须解决在初一之前。
饺子馅都做好啦,孩子们有的已经换上了节日的新衣服准备在老家痛痛快快过年哩。妻子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超常规的生活规律,给福生准备着外出的行李,关切地说:外面的事办好啦,能早就尽早往回赶吧,俺和孩子们在家等着你。
寒风习习的太原市迎泽大街上,人们似乎已经备好了年货,拥挤的街道开始稀落下来,性急的人已经开始点起鞭炮,门店开始打烊,摊主们收拾着地摊准备往家赶。这时五彩的夜灯已把初夕的夜晚燃亮。福生将事情办妥后在迎泽街上轻轻松了口气。此时,他才觉得肚子有点饿了,走近正在收拾摊子的一个摊主,问:有没有饭啦?
摊主说:你赶了末梢,没啦,回去吃饺子吧,这时候还在外面吃。 福生说:实在饿了,先填填肚子。
摊主翻了翻搬到在三轮车上的箱子,找出一包方便面来,说:火熄了,你拿去干吃吧。
这一年的初夕之夜,对福生来说别有一番滋味,他赶回老家的时候已是大年初三啦。
岁月总是在艰难中显得冗长而缓慢,在甜美中显得短暂而匆忙。万家父子对此深有体味。在创业中他们艰难地面对蹉跎岁月,在还报故土为乡亲们每完成一件事情时,那种甜蜜的感受又觉得匆忙而短暂。
在为事业繁忙的奔波中,在艰辛和甜美双重汁液浸透下,万福生盘点岁月,父亲已离开他三千六百多个日子。在这些日子里,面对父亲的遗愿,他已完全感悟,深刻而具体化。
绿色季节,在绿色丛中远远眺望秦家坡村,村东的中学和村西的小学遥相呼应,首尾相照,树起一道捐资兴教的独特风景。平直的街道上路灯高悬,各种车辆不时从街中穿行而过,老人们在街旁抱着孙子下棋聊天,要是万荣奎还在的话,他也该和这些老人们坐在一起安享晚年了。
老人们在怀恋荣奎之际,也只能从他的儿女们的身影中去寻忆荣奎的音容。在遗愿的音符里譬如万家捐资兴建的学校里、街道上、救济贫困户中去领略万氏的风采,感受万氏父子的亲和。
这是20世纪儿童们最后一个节日啦,他们的名誉校长万福生为他们准备了一份比蛋糕更甜的礼品。乡亲们听说福生又给孩子们买礼品了,都纷纷拥向学校想去看个究竟。
乡亲们的到来使万家兄弟姐妹们忙得不亦乐乎。他们忙着往学校端茶送水,里里外外窜个不停,好像万家又在办什么大事。这些年来,妯娌们面对这样的场面已经形成习惯,父亲在世时一说要为村上办啥事,全家人像是在为自家办啥事谁都忙忙碌碌的。福生接替父亲后万家姊妹们一如继往,在筹办事情上更是相互关爱,配合默契,亲密无
间,福生在事业上连连告捷获得成功,在家乡能圆满完成夙愿,传承“万氏精神”,手足情功不可量。每每谈及姐妹兄弟情肠,福生总会泪如雨下,泪因情而落。
秦家坡村的娃娃们从走进新校舍的那一天起就交上了好运,他们的“万叔叔”在冬天为他们解决保暖问题,夏天里解决驱暑问题,还经常和学校的老师们坐在一起探讨教学问题。对福生来说,学校是他的一个“家”,一个梦一份情结。
这天,孩子们怀着兴奋的心情走进一处特殊的教室,老师把红色的蒙布掀开,20台崭新的电脑齐刷刷摆在他们面前,孩子们在惊讶和新奇中轻轻触摸着键盘,像在触摸一个五彩斑斓,扑朔迷离的世界。孩子们没有想到,老师们没有想到,家长们更没有想到,这些城里人才刚刚触摸,在农村还鲜为人知的电脑,一下子跑到这个遥远的山村小学课堂上,真有些不可思议。
福生在电脑班开班之前,深情的对孩子们说:在时代快速发展的今天,学习科技知识至关重要,通过这些年从事建筑业的切身感受,在市场竞争中,科技人才是占领市场的根本,我为你们增置电脑和现代化教学仪器,就是想让你们尽早树立科技意识,像城里的孩子们一样在现代科技的陶冶中,好好学习,健康成长,将来成为国家的栋梁。
当地一位党政领导在获知全市农村小学仅“福生小学”开设电脑班时,感慨地说:福生啊!你给孩子们买回的不仅是几台电脑和现代化教学设备,你等于把一个高科技时代搬回了山乡,嫁接在了孩子们的童话世界,这是一件很了不起、很有意义的事。只有走在时代的前沿才深知历史的负重和举步的艰难。在种种压力中,万福生深明远见,不断地对自身“充电”,加强业务学习,努力适应市场,适时地为自己确立新的目标,企业在他的运筹帷幄中沉稳,干练,准确无误地向自己确立的目标迈进。在乡土收获的原野上,在披波刺浪的商海中,他摘取着一枚枚熟透的甘果,敲击着一声声时代的强音。近几年来,万福生承揽的工程项目多次被评为省市级优良工程,工程优质率达80%以上。项目部也多次被评为省市建筑企业先进单位,2001年被山西省建设厅确立为“山西省建筑业新技术应用示范基地”在山西省外建企业中属首家。万福生也连年被评为优秀建筑企业家,优秀共产党员,人大代表,获得五一劳动模范奖。2001年,又被评为河南省建筑企业优秀项目经理。
十月的风是金色的,风来歌起,歌声源于太行巅峰,巅峰站满了为太行而歌为多娇江山而歌的歌者,那歌者是太行之石太行之松太行之草太行之根。歌是永恒的,因为有像万氏父子那样无数的默默无闻的奉献者在悍卫着这首永恒的美丽的长歌。